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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

 一、文學是審美的--文學功能的核心要素分析

也談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

文學是審美的,文學作爲語言的藝術,它是審美教育的最佳途徑。

最早把文學教育的任務提高到審美層面的是德國的思想家、文學家席勒。席勒針對工業化社會帶來的人的單一化、片面化、殘缺化,提出審美教育,以全面發展的人的感性和理性。他認爲感性的人只有經過審美教育變爲審美的人,最終才能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全面的人。

在我國,最先起來響應席勒理論的是王國維和蔡元培。

王國維在《教育雜感》中說:“生百政治家,不如生一文學家。何則?政治家與國民以物質上之利益,而文學家與以精神上之利益。夫精神之於物質,二者孰重?且物質上之利益,一時的也;精神上之利益,永久的也。”王國維受西方美學理論影響頗深,在這裏他所強調的文學的精神感染作用顯然是透過審美的途徑來實現的。

蔡元培先生把教育分爲兩個層面,一個是“現象世界”的教育,也就是德育、智育和體育。它是服務於國家政治和國家利益的,是爲國家建設培養人才,是服務於眼前的現實利益的。一個是“實體世界”的教育,也就是審美教育。他認爲,人不僅僅是爲了追求眼前的物質利益而活着,人還有一種超越現象世界的追求,一種形而上的精神追求。所以教育要培養學生的一種終極關懷,培養人的信仰和信念。蔡元培先生“兩個世界”的教育理想,在強調培養精神追求的同時,突出了審美教育的地位,審美是以藝術形式爲載體來實現的,文學首在其中。這裏,特別應該引起我們重視的是“實體世界的教育就是審美教育”這樣一個命題。也就是說,德育、智育、體育等並不是“實體世界”的教育。“實體世界”也就是人的主體世界,除審美教育之外,其他的教育都是關乎“身外”的教育。

文學是審美教育的最佳途徑,文學是以培養審美的人爲最終旨歸的,文學也是以審美的方式作用於閱讀主體來實現其自身價值的。讀了一部《詩經》,自然會識得許多鳥獸草木知識,也會懂得“邇之事父,遠之事君”的若干道理,文學作品確實是具有認識作用和教化作用的,但是,這些作用不獨文學作品,其他文章樣式也同樣具有。可見,文學作品所服務於人類的不是認識和教化,而是審美。

中國的傳統文化最講究經世致用,強調實用性、功利性,注重眼前利益,所以中國人往往缺乏想像力,缺乏抽象的形而上的思維,缺乏終極關懷。這和希臘人截然不同,他們把追求美作爲一種人生的理想。古希臘是西方文化的'發源地,這種追求美的傾向也同時浸潤了西方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所以,中國人最需要文學藝術的薰陶,最需要審美教育。

文學教育的基本任務就是喚起人對未知世界的一種嚮往。這是人的一種本能。我們文學教育就應該喚起人的這樣的一種想像力,一種探索的熱情,或者說是一種浪漫主義精神。具體地說,首先是爲青少年奠定一生的“精神的底子。”就像李玉和說的:“有了這碗酒墊底,什麼樣的酒我都能對付。”

二、審美不應包含認識和教化--文學審美之閾限框定

文學的審美教育是透過直覺的方式作用於閱讀主體的,凡進入審美境界的閱讀,閱讀者都是持有“無所爲而爲”的心態的,都是把文學作品當作獨立絕緣的意象來看待的,這其中不包含有任何實用的目的和科學的認識。正因爲如此,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和文學的認識作用、教化作用是截然不同的。筆者以爲,當我們談論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的時候,不應該把文學的認識作用和教化作用涵蓋進來。即使是文學的娛樂作用,雖然它與審美教育是密切相關的,但也應該區別出其中的審美因素和非審美因素,這樣才更有利於我們閱讀和鑑賞文學作品,也更有利於指導學生閱讀和鑑賞文學作品。

人們對事物的認識是以理性的方式來把握的,用的是一種科學分析的方法,其目的是引導人們認識社會,認識自然,認識人生,文學作品對人們心靈世界的影響固然有這方面的認識作用,但這不是文學作品的主要功能,更不是其本質特徵。文學作品的教化作用當然是顯而易見的,歷代統治階級無不利用文學的這一功能對勞動人民進行思想統治。但是,由於教化這種作用方式的明顯的政治目的性,決定了它與審美教育有着本質的區別。

千百年來,中國儒家文化中那種根深蒂固的“微言大義”式的文學功能闡釋,一直把文學作爲政治和道德的附庸來作賤。“不學詩無以言”,不是告誡人們要以詩意棲居的方式來構建生活形態,說出話來都要帶有詩情畫意,而是說,“詩”作爲一種政治和道德經典,其中許多詩句都已成爲政治和道德格言,可以很有效地應用於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的社會交往,雖然人們也很看重這詩中“文”的色彩,但它和現代意義上的審美方式還是格格不入的。“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夫鳥獸草木之名。”這幾句話主要是談《詩經》的認識和教化作用,顯然,當時的孔子並不是把《詩經》當作文學樣式來闡述的。

但是,儒家這種“微言大義”式的文學功能闡釋傳統影響深遠,直至今天,我們有些人對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的認識,還遠沒有跳出這一樊籠。把認識作用和教化作用包含在審美教育作用之中,就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這種把認識、教化與審美作用不加區別地混在一起的文學功能闡釋方式,極大地弱化了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其明顯的遺患是:人們在閱讀文學作品時,首先不是關注其美學形式,而是其思想內容;人們對文學作品的吸收方式不是感受性的體驗,而是理解性的認知;人們不是在接受文學形式美的同時,潛移墨化地受到作品內容的薰陶感染,而是在主題思想先入爲主的基礎上,對作品內容做精確的“科學”式的分析,從而達到“教化”的目的。人們忽視了文學作品的藝術特點,漠視了它的多義性、模糊性、主觀性和不確定性,而是多給予一元的解讀,客觀的定論。總之,在強調文學作品的認識作用、教化作用的前提下,模糊了人們對文學和其他文章樣式的區別,理解越位於感受,認知代替了感知,使文學閱讀和教育的效益大爲降低。於是,人們不習慣於審美鑑賞,而熱衷於分析歸納;於是,“小說反映了……的社會現實”,“劇本揭露了……的制度”,“詩歌表現了……精神”, “散文傳播了……思想”這些霸權式的話語方式,一直如黑色的雲霧籠罩在文學解讀領域的上空,揮之不去。特別是對下一代進行文學教育的時候,語文教師闡釋文學作品的視角,走不出受制於主流意識的陳舊文學理論的範疇,在形式與內容的關係,思維與語言的關係,形象與生活的關係等問題上,觀念老化,現代意識匱乏,多數教師對本體論闡釋學、接受美學等全新的文學闡釋理論知之甚少,更不能以新的視野來指導學生對文學作品進行閱讀和鑑賞。

因此,筆者認爲,現在我們再來談文學的審美教育作用,有必要把文學的認識作用和教化作用從審美教育作用中分離出去,同時要重新認識這兩者在文學功能結構中的非主體地位,強調審美鑑賞在文學功能結構中的核心位置,並以審美的方式引領人們走進文學殿堂,在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文學薰陶中,成爲審美的人,從而成爲全面發展的人。

三、審美是憑直覺的--文學功能的實現方式闡釋

文學是審美的,但這審美的途徑不是抽象的認識,審美目標也不是依靠作品的理性內容傳遞而實現的“教化。”美是事物呈現形象於直覺而產生的。直覺這種思維方式絕不依靠抽象的分析和綜合,它不是認知的;同時,戴着功利目的的有色眼鏡來閱讀文學作品,那也決不會產生藝術直覺,“教化”也自然會落空。

朱光潛先生在《談美》一書中曾舉過一個例子:木商、植物學家和畫家,同時面對一棵古鬆,便取三種不同的態度。木商由古鬆而想到架屋、制器、賺錢等等,植物學家由古鬆而想到根莖花葉、日光水分等等,他們的意識都不能停留在古松本身上面,只有畫家看見古鬆才把精神專注於古松本身,欣賞它的蒼勁挺拔之美。在畫家的眼裏,古鬆是一個自足的世界,是一個孤立絕緣的意象,畫家完全是以“無所爲而爲”的精神來聚精會神欣賞古鬆的,他沒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全都是憑藉着直覺全身心地感受着、體驗着古鬆給他帶來的美感經驗。朱光潛說:“實用的態度以善爲最高目的,科學的態度以真爲最高目的,美感的態度是以美爲最高目的。在實用的態度中,我們的注意力偏在事物對於人的利害,心理活動偏在意志;在科學的態度中,我們的注意力偏在事物間的互相關係,心理活動偏在抽象的思考;在美感的態度中,我們注意力專在事物本身的形象,心理活動偏重直覺。”

假如文學作品就是一棵古鬆,我們面對它,應該取怎樣的態度呢?當然是畫家的態度。

閱讀一部《紅樓夢》,我們必然會在其中獲得許多認識社會、認識人生的借鑑意義來,但這“意義”是我們沉潛在《紅樓夢》的藝術形式和情感世界裏所附帶產生的副產品; 我們也必然會受到感染和薰陶,會得到良知的啓迪和心靈的淨化,但這“淨化”是我們在與作品中人物、情節、環境所構成的藝術世界進行心靈碰撞時直覺地在“無意”中實現的,而不是事先憑藉“教化”目的的指引(假如真有了這樣的指引,結果會適得其反)。

那麼,這種直覺的文學審美鑑賞方式在具體的文學閱讀實踐中呈現怎樣的形態呢?

(一)感受--理解--感受。閱讀文學作品要從感受出發,在理解的幫助下,再回歸到感受中來。因爲藝術是訴諸人的感覺的,不是訴諸人的認知的。俄國形式主義美學家維克多什克羅夫斯基說:“藝術存在的目的,在於使人恢復對生命的感受。……藝術的目的,在於讓人感知這些事物,而不在認知這些事物。藝術的手法使對象變得‘陌生’,使形式受到阻礙,增加感知的難度和長度,因爲感知在藝術中本身就是目的,因而必須延長。”當然,在閱讀文學作品時,我們不能不借助於理解。但這理解是爲更好地感受文學作品的美服務的,“保姆”不能取代“主人”。我們對字、詞、句、段意義的認識理解,對主旨的把握,只是手段,絕不是目的,所以在閱讀的結末,決不能停留在理解的階段,而是要重新透過朗讀、默想、感悟等方式,回到作品所描寫的虛構世界中去,感受作品的美。

(二)形式--內容--形式。閱讀文學作品,要從言語形式切入,途經內容的領地,最終再回到言語形式上來。直覺的對象是文學作品中的言語形式,而不是思想內容。言語形式包括字、詞、句,段和篇的條理結構,文學的表現手法等等。文學作品的生命質量取決於形式,而不是內容。我們讀《詩經碩鼠》,如果我們只爲接受它的內容,那就太簡單了,只需明白“奴隸們不甘於奴隸主的壓迫,希望到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理想世界去”這樣一個道理就完了。但是,《碩鼠》這首詩決不是透過這個道理去感染人的,相反,是由幾組節奏鮮明、情緒激昂的詩句而動人心魄的,重章疊韻的反覆詠唱,收到了一唱三嘆的藝術效果,再加上詩與歌唱、舞蹈的配合,才把人們內心的情感世界表達得淋漓盡致。內容當然也是要把握的,但是,把握內容遠不是閱讀文學作品的目的,也只是手段而已。言語形式學好了,思想的啓迪、感情的薰陶也就在其中了。

(三)整體--局部--整體。閱讀文學作品要從整體感知入手,可以經過局部的分析,但最終還是要回到整體感知上來。直覺永遠是整體性的。文學作品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有機體是不可任意分割的,從人身上砍下一隻手來,這隻手就失去了“人”的本質屬性。文學作品的局部分析鑑賞永遠也不能脫離整體語境而獨立進行。我們讀曹操的《短歌行》,如果孤立地理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顯然會理解爲“人生短暫,何不及時行樂?”而從通篇看,曹操所要表達的決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時不我待,要趕快招攬人生,以圖統一大業。”“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有的版本作“明明如月,何時可輟?”究竟是“掇”還是“輟”?也只有從全篇的思想感情出發才能裁定。整體感知的切入點一般包括:作品的情感基調、思想主旨、文眼(詩眼)、篇章結構、敘述線索等等,離開這些整體性的要素,孤立地進行局部鑑賞分析,就違背了審美的原則。

總之,審美的實現方式是直覺把握,它並不雜有任何實用的目的(比如教化),也不依靠認知理解這些抽象思考的方法,它是在讀者全神貫注地閱讀欣賞文學作品時達到物我兩忘的境地所產生的美感體驗,有了這種體驗,而且日久彌深,也就基本達到了閱讀文學作品的目的,完成了文學教育的使命。

參考書目:

王尚文《語感論》

朱光潛《談美》

朱立元《接受美學導論》

方智範《語文教育與文學素養》

宗白華《美學散步》

王麗主編《中國語文教育憂思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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