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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葬散文

散文2.95W

那人,昨天還睡在屋裏的熱土炕上,一口氣沒來,第二天就睡在了屋外的冷棺材裏了。

喪葬散文

很奇怪,大多人老去的時候,都會選擇在半下午或半夜裏,那人也是。在醫院裏躺的那幾天,還能吃些、喝些,眼珠子還能烏溜溜的看人,這才轉回家中一日,在半下午時還微閉着雙眼,悠悠着一口懸絲之氣,夜一初上,他就撒手人寰了。

那人壽至八十三,人高馬大,身前是個十分勤肯的老人,自己一個人種着幾畝薄田度日。那人也是個命苦的,五十歲上就死了老婆,可謂嚐盡中年喪妻的辛酸與苦楚。一個人苦一滴汗一滴拉扯着四個兒子過活,陸續爲他們娶妻成家,含辛茹苦直到七十幾歲,方眼見着他們各自都兒女成了羣,本該是安享晚年之清福的時候了,可窮村裏的老人,少吃沒喝的,又加之那人孑然一身,焉能有什麼福可享。孩娃們生活也都不富裕,那人爲了不給孩娃們找麻煩,七十幾歲的人了,又爲自己張羅了一個老伴兒,爲的是能給自己燒個暖炕做口熱食。七十幾的人了,還能圖個啥呢。這不,死之前兩天,那人還在牽驢拉糞往地裏上肥;還忙乎乎的買儲下好些煤炭,準備寒冬裏燒呢;還在自己的院裏的小園裏種下好幾攏的蔥,這不,眼見着那蔥已冒頭長的綠森森一片,他卻沒了。

夜裏,那人氣絕後,兒女們忙着燒了離門的紙錢,忙着幫他梳洗一番,換上潔淨的老衣(死人穿的衣服)。那老衣是他自己爲自己準備的,花了他自己認爲的“好錢”(即大價錢),已經準備了好多年了,一直包在包裹裏,吊在小房房樑的籮頭裏。衣服內,還暗暗裹卷着三千七百多塊錢,有零,有整。那是那人好些年買胡麻油、山藥蛋得來的積蓄。那老衣是褐色緞面的,上印大大的圓形“福”字,在暗紅色衣裏的襯托下,顯得那般莊嚴而沉重。想來,人一生要穿無數件衣,好的,賴的,體面的,不體面的。衣是人的門臉,是招牌,到老了,也得衣冠楚楚,要不,恐到了那世裏,也叫“鬼”們瞧不起。

暗夜裏,貧閉的山村死一樣黯然,一間矮屋落座在北凹裏,像個蓬頭垢面的乞丐窩縮着。屋外,晴空蒼闊,月明如燈。屋裏,那人一臉安詳,睡着了一樣,停放在塊髒兮兮的大木門板子上。也沒個閨女,四個兒子中,一個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死於胃癌。剩餘的三個兒子,也不作大哭,只低低地抽抽噎噎着,楞把個初春的夜,直抽噎的嗚嗚嗚嗚地作響。

第二天,起風了。

孝子們一大早就忙乎起來了,院子裏外,也就翻起些人聲的小浪。做孝衣的,盤腿曲膝坐在炕上,鋪排着一卷白布,裁裁剪剪的做着孝衣;報喪的,穿着白衣去往附近各村中報喪去了;請人的,揣着好煙輾轉村裏請人去了。也就一小會兒,幫忙主事的人就來了,那人一定得是村裏德高望重,或者是十分靠得住的人。他還另外帶來了兩個壯漢,和那人的兒子一起搭起了靈棚。先找來幾根粗木頭,四立起來,又將一塊髒兮兮油膩膩看不見白色的白帆布揚上去,塔拉下來,三面圍攏,背面靠窗,前面敞着口,一口漆紅的棺材,大頭朝南,小頭朝北,豎放其中,悄悄靜靜的。

片刻裏,陰陽先生來了,趕快招呼進屋。他略作一番問詢後,指掌微曲,掐掐算算,便定了入殮的時間,上午九點;定了出殯的時間,九日後的午後兩點五十。這其裏有什麼忌諱或講究,沒人知道,也不作細問。總之,都聽這位陰陽先生的。人家已經送走了多少多少的人了,不會有差錯的。又一會兒,紙紮匠也來了,趕快讓進屋,一碗水罷了,便商定好要爲那人做的“屋舍樓閣”“童男玉女”;稍歇了一會兒,那做紙紮的人扭身出了門,一支扁筆,一罐金漆,便開始在那漆紅的棺材上,運筆描龍繪鳳,畫起“福”來。

眨眼,吉時已到,衆孝子將那人擡出屋,入了棺木。陰陽先生撒米,搖鈴,長滿鬍鬚的嘴念念叨叨着,像在咀嚼一塊鹹菜疙瘩。之後,又在棺木的正中上,燃起一炷柴油線捻的燈火,微微火苗,冉冉簇簇。並於棺木的前面設定了一方供桌,擺上了饅頭,燒酒什麼的(再好的也沒有)。供桌稍前的地面上,擺放一口破瓷鉢,墨色白沿兒。供桌一腳處,放幾沓白麻紙絞好的冥錢,和一些黃色褐色的線香。在往前,是一條拆解開的麻袋皮子,地毯一樣東西鋪開來,作跪靈時用。

半下午的時光,孝子門便各自穿上了孝衣,白色的帽子,白色的褂子,白色的褲子,白色的鞋搭。雖沒幾個人,然視線裏卻頓覺一片白花花的,悽然的很。這些“白點兒”在那不大點的院子裏,站起,蹲下,忽來,忽往的忙着。漸次把院子裏堆垛的柴草,用小車一車一車的移到院外,騰出辦酒席的地方;把小房門口的雞籠,狗屋挪了,騰出搭建鼓匠棚的地方;把院子外面一塊草地修整平了,騰出廚師炒菜做飯的地方。

總之,穿白衣的人們,整整忙了一個下午。

夜裏,那人睡在屋外,他的孩子們睡在屋裏,一窗之隔。

第三天,風更大了。

院子裏的人,倒像更多起來。鼓匠班兒也來了,五六個人,有一個瞎着眼的中年人。記憶裏好像概凡是鼓匠隊,就總得有個瞎了眼的人。他們在靈堂的左側不遠處,用鐵架子搭起了棚,在棚子裏支起了各色傢伙什,什麼音響,燈光,麥克風,一應俱全。他們好像不是送葬的鼓匠隊,倒像是串村走巷的文藝演出隊。這時,必有村裏請來幫忙的`人,要單分出一個來,專門是侍候鼓匠。煙啊,酒啊,茶啊的,冬天裏還要給生爐子取暖。因爲只有侍候的好,人家纔給你賣力的吹打呢。如此,不到半下午的時光,那瞎眼的中年男人就操起了手中的嗩吶,那喇叭狀的東西里就傳出了帶着哭腔的調調,藉着風力,咿咿哇哇飄繞在村子的上空,因而會惹來很多觀看的人。

除去原先同在一個村子裏住的孩子,那人的另外兩個兒媳,及其它孫子,孫女們都陸續趕了回來。有在城裏生活的,有在外地打工的,四面八方裏一時都聚集在了一起。回來一個,便趴在靈棚裏燒些紙錢,哭上兩眼。起身後,對着那人的棺木,窸窸窣窣着穿上白色的孝衣;再回來一個,就再趴倒在靈棚裏燒些紙錢,再哭上兩眼。起身後,又對着那人的棺木,又窸窸窣窣着穿上白色的孝衣。如此這般,幾個小時裏,院子的“白點兒”越發多起來。

整個下午,乃至黃昏,孝子們陸續都趕了回來,並一一集結於靈堂周圍,都不能離開,得守着那紅棺材,守着棺材裏的那人,並定時的給那人燒點紙錢,亦定時的哭嚎上一陣子。

那人的三個兒子眼都紅紅的,卻總不見個哭聲。倒是那三個兒媳,個個都是地道的農村婦女,也都經見過不少這等場面的人,遂熟練的燃火,燒紙,有唸叨說“爹爹,尋錢來”的;有兩個極會哭的,一時裏便開始嚎啕起來,拉着調兒的哭喊着“爹爹”“爹爹”的;有一個最後索性撲進靈堂裏,半趴在漆紅的棺木上,拍着棺木,一邊數落着那人的種種偏心,一邊唸叨着自己的般般苦楚,哭的是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另有七八個孫子孫女,也溜溜的跪倒一片,嗚咽嗚咽的哭着。整個院子,在一片高高低低的哭聲中,立刻被籠罩上“死”的陰霾,迴旋在半空。

此時,定有村裏來看熱鬧的人,亦定會相互指指點點,悄悄着議論些什麼,好像很神祕的樣子。其實總不過是說,這個是那人的什麼人,那個是那人的什麼人,這個如今在哪裏謀生活,那個如今過的怎麼樣的話。總之,在農村,人生下來時,需要衆人熱切觀摩,死了,也是一樣。

一上夜,主事的人與陰陽先生便開始安排“報廟"行程了。

十幾個孝子們一應排開站立。爲的首,要選那人的一個女婿,(孫子女婿也可),要用幾米的大白布摺疊成繩,將他“五花大綁”,繩頭於胸前綰成漂亮花狀,腰裏繫條粗粗的麻辮子,懷裏捧着那人的靈牌。他身後跟着的,就是孝子隊伍,根據輩分大小依序而立,一人手裏提留一盞柴油浸透的棉花團,燃着,通紅的火光照着人的臉龐,詭異的很。再後面的,就是鼓匠隊。就這樣陣勢,就這樣一路吹吹打打,往村子東頭的小廟上,去給死者報個去往那個世間裏的名兒,像排着隊掛號看病一樣。

據聞,前個一二十年,村裏人丁興旺,有些人家的葬禮上,報廟時的孝子隊蛇形一樣拉的很長很長,有的到了村頭了,有的還在院裏未行。看熱鬧的人也是,七裏八村的圍簇一堆一堆的。孝子們的哭聲與看熱鬧人的讚歎聲也是驚天動地的。而眼下不同了,因爲地貧物瘠,人們都想法設法的離開這裏,原來的大村落,現在就只剩下二三十口老弱病殘者了,遂出來看熱鬧的,也稀零嘩啦沒幾個人,那人的孝子隊伍,也統共就七八十來個人,殘兵敗將一般,短的可憐。想來,用不了多些時候,鄉村的土葬亦會隨鄉村的消失而消失。

那些留在家中的女眷們,則身穿孝衣,人手執一物,是白麻紙摺疊成條狀,內裏夾一根長香,要小心翼翼的執拿,不能折斷。然後也排成一字,跪在大門口等迎報廟歸來的人。等孝隊返回來後,就在大門口燃起一堆旺火,跟隨在大隊伍的後面,繞火三圈,哭一哭,將手中香紙扔進火堆裏,作罷。

回到院中,鼓匠奏樂不停,孝子們在靈堂前長跪一些時候,也哭一哭。後,起身,聽陰陽先生吩咐,開啟棺材的蓋子,圍簇在一起,最後見那人一面。此間是不準見哭聲的,更不準哭者的眼淚掉在那人身上,說那是“罪”,要是掉在身上了,還得那人在那世裏揹負。有的孝子們只管偷偷抹淚,有的則探身爲那人整理一下衣服,枕頭,幫着把未合上的眼簾合上。並由陰陽先生將什麼油什麼米麪碗擱置於那人側旁,說一聲,“吉時到,蓋棺!”那棺材就被緩緩蓋上。後,長子執錘,執大木頭釘子(不講究的人家也用鐵釘子),按照原留的鉚子,一處一處將棺蓋釘上。隨着長子的手起斧落,另有其它兒子在一旁,口裏念念着,“爹爹,躲釘!”“爹爹,躲釘!”的話。直到把那棺木釘死了,蚊蠅不漏。

第四天,風小些了。

小院又冷清了。鼓匠班子卷着所有傢伙什走了,說是趕着爲哪個村的哪個人出殯。這個世界上,走的人和來的一樣多,可謂絡繹不絕。遂,他們似乎永遠都很忙。

那人的兩個兒子們,在陰陽先生的帶領下,開着三輪車,拉着預先就準備好的小棺材,往村前的大灘地裏,去起那人亡故了二十多年的老妻的屍骨去了。縱然多年陰陽相隔着,但他們仍舊是拜過堂、交融過身體的人,是一定要生同枕,死同穴的。

約小半天的功夫,那人的妻就被請回,也“睡”小棺材裏,擺放在大門口處。多年的亡靈是不能再進院子。孝子們也爲這小棺材打造了一個小的靈棚與供桌,香火,供品也一應俱全。不論是孝子們,還是前來弔唁的親戚友朋,皆先進院子祭拜完那人後,再折回身子,去往大門口祭拜一番那人的老妻。如此反覆着,人來人往着······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時而有風,時而沒風。

小院子裏持續着冷清。本來應該是請村裏幫忙的人,扛鍬荷鋤的去西坡上給那人打墓的,怎料那人在生前就早已爲自己建造好了墓室,是純石頭的地基,水泥剛筋的結構,拱圓的頂子,抹的溜光溜光的,築在西坡的半山上,遠遠瞧着,宮殿一樣。那片墳地,正好臥在一片荒山的窪裏,有濃密的野草雜生於亂石間,亦有片小樹林掩映着,倒也覺着很幽靜,是個不錯的去處。那裏“住”着許多村裏人。有那人的親戚,鄰居;有他的父母,在他的頭上;他的兒子,在他的腳下。他們各自有自己的房子,宛如生前自己的家。他們在那西坡上,在那世裏,仍舊做着鄰居,做着父子。

既不用去打墓,那麼孝子們也沒個特別要做的事。只留一個半個的在靈堂前照看着,添燈油,燒紙錢之類的,其他的人,照常往田地裏幹活兒去了。因正是春忙之季,一年的收成全要靠這時節的播種與忙碌,一點也耽擱不得的。

死去的已經死去,活着的還得活着,不是嗎?

第八天,又起了風,還是大風。

那些派人去請的遠路的親戚們,有陸續趕來的。小院裏人陸續多起來。

有那人的年近七十歲的小妹子,一下車,便蹣跚着肥胖的身體,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起來,一會兒數落着兄妹自小失去娘,一路走來的坎坷與不易,一會兒又數落着兄長無情,霍然丟下她一個,從此沒了兄妹的依傍,等等等等的。那老淚縱橫,如雨如瀑,叫聽着看着的人無不動容。焉能忍看她如此的撕心裂肺,遂忙攙扶起來,讓進了屋子裏。喝上一口茶,定定神,就開口問道,那人具體得的是什麼病,幾時住的院,幾時出的院,又是幾時沒的;問那人的老衣給穿上沒,穿好沒,走的時候受罪沒;問請的哪裏的鼓匠,做的什麼紙紮,什麼時候發喪,等等等等的話。有兩個兒媳依在身邊,一一地回答着,衆人們也就又一次重新經歷一遍那人的死亡歷程。

派人去請好的做酒宴的師傅們,趕在黃昏的時候也來了,院子裏搭起了長長的帳篷,擺了桌,椅,盤碗。院子外面,將那開來的大卡車的後箱一拉開,盡然就是一個現成的操作檯,有鍋,有竈,一應俱全。真方便。那主刀掌勺的,是個大漢,紅臉黑鬚,怒怒的,看着不太像是廚師,倒像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第八天,還要分派幾個人,開着三輪車去哪個村的哪個溝裏,去砍伐一棵不能太粗不能太細的樹,要直溜溜的,且有活像的樹,要在出殯的那日做“引魂”的竿子,將來亦是要插在那人墳頭上的。

半下午,第四日頭上走掉的鼓匠又來了。紙火匠也來了,並拉來一車做好的紙紮。鮮花,小人兒,白鶴,綾羅綢緞,亭臺樓閣......一應擺開在院子周圍。等夜色一暗下來,便有小燈在那彩色的樓閣裏忽閃着亮光,遠遠瞧着,真是恍如仙境,叫看的人們不住的咂舌讚歎,來往不絕。人們似乎也並不害怕那人就躺在一邊的棺材裏,倒彷彿如同生前一般,站立在他們的左右,聽他們這樣那樣的議論着自己。

第八天的夜裏,院子裏最喧鬧。

這一夜,孝子們是不許睡覺的,要守一夜的靈,因爲第二天那人就要去那個世裏,唯這一夜與家人共度的時間了。

這一夜,吹鼓樂的人們一夜也不停歇,要不斷的吹奏;唱曲兒的女人,也得賣力的唱。

這一夜,前來觀看的人也多了起來,前村的,後村的,幾裏外的,全都來了。素日裏小村貧瘠,落魄,封閉,沒個什麼新鮮玩意兒,單等着誰家有個喜喪之事,藉故能聚聚,鬧鬧。遂,院子裏預先就準備好了凳子椅子,整齊的放好四五排,不一會兒,就坐滿了人。後來的人,只能站立觀望。

這一夜,似不像是死了人的事,倒像個鄉村聯歡晚會。請來唱曲兒的女人,站在搭起的棚子中央,揪揪衣襟,清清高亢有力的嗓子,以一曲劉和剛的《父親》開場,唱的人眼淚嘩嘩的。接着唱《光棍哭妻》,唱的人悽悽惶惶的。接下來唱《好人一生平安》,唱《最炫民族風》,到最後,就拐到詼諧的二人轉上,更或者一些葷漬漬的黃段子上去了。人羣看着,笑着,樂翻了天。

風,吼的也越發的厲害了。

那人躺在棺材裏,靜靜地。

第九天,風住了。

第九天,是出殯的日子。

一大早,就有村裏送禮的人陸續的來。早先年,人們要手執白麻紙錢,端白饅頭供品等。現在倒像是簡化了,只需帶着人民幣就妥了。記賬的,是村裏有些文化的人,手執筆墨,那不楷不草的墨字,在那粗粗壯壯的指間、毛毛叉叉的筆尖上蹁躚着。最後,將這一張叫做禮單的碩大紅紙,貼在酒席帳篷的外牆上,人們路來路過,品頭論足着。

上午,孝子們要跪長靈,燒長紙。一跪就近一個時辰,鼓樂不斷,不能起身。烈烈春風,吹的他們面板黝黑,鬢髮蓬亂。

院子裏,院子外,站着村裏村外的人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着。

上午,還要進行一項接供的儀式。就是凡做女婿的,都要花錢僱傭村裏幫忙的壯漢五六人,擡着長條的供桌,供品及錢物都堆垛在桌上,由這幾個人擡着繞村走一圈,再返回來。實際並不用走那麼長,象徵性的走走就行。最後,從院外老遠處接回院子裏來。那爲女兒的人,就會在供品進院子的時候,爬在那人的棺材上,嚎啕大哭一場。初見時,覺這場面盛大而莊重。後來我想,其實那不過就是比看做女兒的哪一個出手闊綽,哪一個哭的更傷心欲絕的一場賽事。那人沒有閨女,可娶的後老伴兒有倆個女兒,也算是他的孩子,也給他披着麻戴着孝,也掏了相當不菲的供錢,也“哭”的撕心裂肺驚天動地。管他呢,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那人也算得是兒女齊全子孫成壟了。

中午,是酒宴。大棚裏桌椅成行,凡是來的賓客,都一一落座,由主家殷勤相讓,吃好喝好,東倒西歪。

中午,酒席散後,還要進行一場“告別演唱會”,是由那人的兒女子孫,親戚朋友們花錢點唱,點唱的人越多,“告別演唱會”就開的越熱鬧,越持久。那人的“告別演唱會”,沒斷續的進行了近兩個時辰。鼓樂隊的麥克風音質很差,演唱的女人長的也醜,唱破嗓子的時候更多,可滿院子的人,倒似聽的津津有味,稱讚之聲更是此起彼伏。

下午兩點五十幾分,陰陽先生算定吉時到了,一串鞭炮炸響後,主事的人喊一嗓子,幾個同村的壯漢,就幫着孝子們逐個把窗臺下的靈棚拆卸了。燒紙的鉢子,門外摔碎了。棺材隨鼓樂哀奏,徐徐擡上三輪車,孝子們圍坐一起,護衛着。再拉一車先前做好的紙紮。女孝子們門口燒了送行的紙錢,依序脫下穿了九天的白孝衣。之後,三輪車車聲隆隆,拉着那人,及那人的“老妻”,緩緩走遠了。從此,他們再不會踏進這家的院子半步了。

靈棚拆散了,一地的木頭;酒宴師傅們也拆自己的棚子,走了,一地殘羹冷炙;鼓樂隊也拆了自己的棚子,走了,一地菸蒂茶漬。隨着他們各自的離去,院子裏一地狼藉......

九天頭上,臨近黃昏的時分,那人安穩的睡在了西坡上,睡在他身前就爲自己準備好的石頭冢裏。

大風停了,下起了濛濛的細雨,墳頭上的那棵“樹”,葉子綠綠的,有老鴰的叫聲,迴盪在一片迷濛之中......

標籤:散文 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