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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閒話散文

散文2.91W

牆上掛着幅文森特·梵高《開花的巴旦杏樹枝》影印畫飾,空藍底色上,慄枝盤婉,螺桿橫斜,上綴放百幾十朵乳色小花,或含苞,或半綻,或瓣冉盡展,遠遠瞧去,繁繁燦燦仿若星辰般好看。梵高畫作慣用大黃深藍,黃色黃的耀眼藍色藍的幽深,筆調亦炫極生銳,星雲如鋒麥浪如鋒向日葵花狀如鋒,就連自畫像的鬚眉都冷咧咧割得人眼疼心疼。難得此幅杏花圖,倒覺無風無日不陰不雨極是靜溢平和。縱是那空藍底色裏仍略略流露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懣與孤獨叫人暗生傷感,好在有盞盞杏花如燈如螢開的喜眼,絢淡了那藍之憂鬱,使整幅畫調變的活色明快起來。並或於極用心處,猶覺有清香隱約,撩起般般舊事暗暗涌來。

杏花閒話散文

杏的分佈廣品種多名稱也美,有紫杏,藏杏,志丹,政和,李梅等,想來其花開之樣亦是百姿百態的。梵高筆下的巴旦杏,約該是新疆人口裏的叭達杏,遺憾是並未親識過其真容,而於素常間接觸的杏及杏花,皆是同普通的桃花梨花棗花一樣,於鄉村地頭裏再是常見不過的了,或因太過平常太過熟悉了,反倒就忽略了對它們的關注與記憶。若憶將起來,少時上學的小土徑恰好路過林場的一大片果園,那園子用荊棘籬笆圍築的嚴嚴實實蠅蚊不漏。每到春來果樹花開,只瞧着紅一片粉一片白一片的.,還有濃濃香氣隨風撲出園來,駐足細聽,能聽到園中蜂蝶的嚶嗡亂舞亂叫之聲。待到花謝果熟後,小小孩童就會側着小小身體,慢慢匍匐鑽進荊棘籬笆下的縫隙,探着細細胳膊,極力夠取園子旁側幾株杏樹上熟落下地的小黃杏,也有膽大者,用衣服包裹頭臉鑽進去棘籬去偷摘樹上的杏子,幾回回被看園子的惡狗狂吠着追出很遠,跑的氣喘吁吁嚇的心軟腿軟,但爲了那綿甜爛蜜的杏子的滋味,縱被撕爛褲子刮傷臉也覺值當。

初遇他的那年那春,居在青城河西小鎮上,鎮西有田野一片有土丘幾座,野壟間丘坡上錯落生長些野杏樹,個頭都不甚高,卻皆遒枝勁杆蒼蒼莽莽的。幾場春風春雨過後,杏花開了,老紅萼,胭粉苞,輕粉朵,朵分五瓣,小鉢一樣掬着,有星蕊點點棲在細細蕊柱子上,翩翩搖搖漂亮極了。衆花各異,有背背而開者,有面面而開者,有上下間錯者,有團簇擁擠者,亦有個別孤芳靜綻枝頭葉底,驕矜樣子更覺惹人憐愛。眼目所及的幾個山坡一時裏成了杏花之海涌動紅粉之浪,風來香嫋,幽幽隱隱沁人心碑。最是那雨過山濛時,杏葉如洗,叢叢乍乍,綠的可人;杏花似浴,冉冉如如,美的心疼。或黃昏下或薄夜裏,空淨風清,每與他摩肩漫步於那山路之上杏樹之下,花影疏疏,碎語切切,花容人影相映着,心下焉能不生出十二萬分的柔情與蜜意來,纏纏綿綿無休無止。杏花開敗後,有小小青杏玉粒兒樣結綴掩映於葉隙間,可愛至極。後杏粒慢慢長大,便無端生出誘人垂涎之態來,忍不住揪一個入嘴,酸澀之覺頓時炙齒灼心,那是戀愛中的味道,嘗過不忘。

成家後,婆家院間矮牆邊也有一株老杏樹,粗粗髯髯倒也蒼勁,貧瘠山村破舊院落倒更助了那杏樹的滄桑之態,因少在春夏季回去,遂一直未見到過它的生葉,開花及結果之狀,倒是那粗枝禿椏默默倔倔孤獨傲立風雪中的樣子,每見驚心,肅起敬意。再後來居在大同城中,生活漸漸落在了實處,把些個摘花戴花插花賞花的優心雅性,不知何由不知何時早已丟棄掉了,每有友朋春來驅車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去郊區山野賞桃賞杏時,我卻不是在呼呼上班就是在呼呼睡覺,因而也就再未見過如那年那月初遇他時所見的美麗杏花。倒有一閨蜜家住陽高,那裏盛產大黃杏,其老母惦念她,時不時的捎些自家種的杏子做的杏脯曬的杏幹來,每必分食與我一二,味道好的不得了,吃過還想。情意亦真的不得了,千金不易。

杏花好看,杏子好吃,杏核也好玩兒。取一干透的杏核,刀邊朝石,磨礪多下,慢慢會磨出一個小的口子來,以嘴對之,可以當做哨子吹,音質清純好聽,是貧家孩子難得的幼年玩具。或攢足十幾個幾十個,洗淨,晾透,染上粉紅色指甲油,樹蔭下涼風裏三三五五圍坐猜拳當骨子兒抓着玩兒,也十分有趣。

若比說桃花是鄉婦,梨花是鄉閨,那麼杏花就是一鄉妮子,最適宜開在農家泥檐舊瓦的院落。春來日暖,飯罷有閒,全家圍坐在一樹花影下喝茶說笑,日子何其恬靜何其美好。院中雞鴨各廝,犬臥檐下,花池裏各色花開的正旺,葡萄藤葉碧綠,盤盤繞繞上了半房,依牆而栽的杏樹壯壯實實,或有幾枝開的粉豔好看,夕陽日暮下,半遮半搭着露出了牆角院外,此情此景,簡直美不勝收。然誰曾想這般美好的“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盡被後人以俗心俗語生生給糟蹋的不成個樣子了。

宋人陳簡齋有詩寫的好,“客子光陰詩卷裏,杏花消息雨聲中”,據聞此句曾受到高宗之喜肯。其另有一詞曰“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讀來更覺着好。曾有人贊其此詞,說其筆意超曠,逼近大蘇。坡翁之文真真叫人折服不假,陳簡齋此詞亦叫人折服也不假。想那夜闌空朗時,風微月靜下,杏花疏影裏,幽幽笛聲中,有輕愁悠悠升起,直叫人不眠不寐。那愁緒可以是家國抱負的,亦可是閨情閣意的。回看《開花的巴旦杏樹枝》,亦覺極似仰角之視。想來貧窮,疾病,孤獨糾纏於一身的文森特·梵高,也曾或立或躺於杏花盛放的樹下遙望空宇寥然自處。大約人心人情人性,最後的底線或者出口,不是律法不是規則不是道德,盡是自己。

杏花含苞時是嫣紅色的,開放後即淡成胭粉色,往後就成輕粉薄粉了,等得花色泛白就將頹落了。梵高與弟弟一生亦親亦友感情甚厚,《開花的巴旦杏樹枝》是梵高畫給弟弟出生孩子的禮物。整幅畫作充滿感情充滿活力充滿欣欣之態,唯正中老枝上有兩朵花,一側一正,相依相偎,開的蒼白醒目,似風吹即落的樣子。那年,畫作完成後不久,梵高便於麥田中槍殺了自己。幾個月後,他的弟弟因悲過度,也死了。

畫裏“杏花”畫外謝了。這個季節裏別說杏花了,可謂諸芳均已荼蘼,野間眼底到處綠肥到處紅瘦。街市上擁擠着皆是賣杏子的,不知是哪裏產的,個頭大,顏色半黃夾綠,買些個來吃吃,倒也有些酸甜味道,不過終究肉僵皮厚,嚼過一會兒就會有澀澀之覺泛上舌尖來,些微的烈,略似青杏意味。摘的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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