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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樑衡散文

散文1.49W

抒情文字來是無中生有,同樣一景一事,旁人毫無所動,作者卻感慨唏噓。以下是小編分享的樑衡散文,歡迎大家閱讀!

關於樑衡散文

西北三綠

古曲有《陽關三疊》,如怨如訴,敘西北之荒涼,寫旅人之悲愴。今天,當我也作西北之行時,卻感到別有一番生機,即興所記,而成西北三綠。

劉家峽綠波

當我乘交通艇,一進入黃河上游的劉家峽水庫時,便立即傾倒於她的綠了。這裏的景色和我此時的,是在西北各處和黃河中下游各段從來沒有過的。

一條大壩攔腰一截,黃河便膨脹了,寬了,深了,而且性格也變得沉靜了。那本是夾泥帶沙,色灰且黃的河水;那本是在山間湍流,或在垣上漫溢的河牀,這時卻突然變成了一汪百多平方公里的碧波。我立即想起朱自清寫梅雨潭的那篇《綠》來。他說: 那醉人的綠呀,彷彿一張極大極大的荷葉鋪着 我真沒有想到,這以 黃 而聞名於世的大河,也會變成一張綠荷葉。水面是極廣的。向前,看不到她的源頭,向後,望不盡她的去處。我挺身船頭,真不知該作怎樣的遐想。朱自清說,的綠波太明,秦淮河的綠波太暗,梅雨潭的特點是她的鮮潤。

而這劉家峽呢?我說她綠得深沉,綠得固執。沉沉的,看不到河底,而且幾尺深以下就都看不進去,反正下面都是綠。我們平時看慣了紙上、牆上的綠色,那是薄薄的一層,只有一筆或一刷的功底。我們看慣了樹木的綠色,那也只不過是一葉、一團或一片的綠意。而這是深深的一庫啊,這偌多的綠,可供多少筆來蘸抹呢?她飛化開來,不知會把世界打扮成什麼樣子。大湖是極靜的,整個水面只有些微的波,像一面正在晃動的鏡子,又像一塊正在抖動的綠綢,沒有浪的花、濤的聲。船頭上那白色的浪點剛被激起,便又倏地落入水中,融進綠波;船尾那條深深的水溝,剛被犁開,隨即又悄然攏合,平滑無痕。好固執的綠啊。我疑這水確是與別處不同的,好像更稠些,分子結構更緊些,要不怎會有這樣的性格?

這個大湖是長的,約有六十五公里,但卻不算寬,一般寬處只有二三公里吧,總還不脫河的原貌。一路走着,我俯身在船舷,平視着這如鏡的湖面,看着湖中山的倒影,一種美的享受涌上心頭。山是拔水而出的,更確切點,是水漫到半山的。因此,那些石山,像柱,像筍,像屏,插列兩岸,有的地方陡立的石壁,則是豎在水中的一堵高牆。因爲水的深綠,那倒影也不像在別處那樣單薄與輕飄,而是一溜莊重的輪廓,使人想起夕陽中的古城。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刻,即使遊人也不敢像在一般區那樣輕慢,那樣嬉戲,那樣喊叫。人們依在舷邊,佇望兩岸或凝視湖面。這新奇的綠景,最易惹人在享受之外。我知道,這水面的高度竟是海拔一千七百多米。李白詩云: 黃河之水天上來 ,那麼,這個庫就是們在半空中接住天水而造的湖,也就是說,我們現時正坐看半空水上游呢。我國幅員遼闊,人工的庫、湖何止萬千,劉家峽水庫無論從高度、從規模,都是首屈一指的。當年郭沫若遊此曾賦詞嘆道: 成績輝煌,嘆人力真偉大。處,新安鴨綠,都成次亞。 那黃河本是在西北高原上橫行慣了的,她從天上飛來,一下子被鎖在這裏。她只有等待,在等待中漸漸馴順,她沉落了身上的泥沙,積蓄着,磨鍊着性格,增加着修養,而貯就了這汪沉沉的綠。她是河,但是被人們鎖起來的河;她是海,但是人工的海。她再沒有河流那樣的輕俏,也沒有那樣的放蕩。她已是人化了的水泊,滿貯着人的意志,寄託着人們改造自然的。她已不是一般的山窪綠水,而是一池生命的乳漿,所以才這樣固執,這樣深沉,纔有這樣的性格。

船在庫內航行,不時見兩邊的山坡上探下一根根的粗管子,像巨龍吸水,頭一直埋在湖裏,那是正修着的揚水工程。不久,這綠水將越過高山,去灌溉戈壁,去滋潤沙漠。當我棄舟登岸,立身壩頂時,庫外卻是另一種景象。一排有九層樓高的電廠廠房,倚着大壩橫騎在水頭上。那本是靜如處女的綠水,從這廠房裏出來後,瞬即成爲一股急噴狂涌的雪浪,衝着、撞着向山下奔去,她被解放了,她完成任務了,她剛纔在那廠房裏已將自己內涵的力轉化爲電。大壩外,鐵塔上的高壓線正向山那邊穿去。像許多一齊射出的箭。她帶着熱能,東至關中平原,西到青海高原,北至騰格裏沙漠,南到隴南。這裏的工作人員說,他們每年要發五十六億度電,只往天水方向就要送去十六億度,相當於節煤一百二十萬噸呢。我環視四周,發現大壩兩岸山上的新樹已經吐出一層茸茸的綠意,無數噴水龍頭正在左右旋轉着將水霧灑向它們。是水發出了電,電又提起水來滋潤這些綠色生命。這沉沉的綠水啊,在半空中作着長久的聚積,原來是爲了孕育這一瞬的轉化,是爲了獲得這爆發的力。現在劉家峽的上游又要建十一個這樣大的水庫了,將要再出現十一層綠色的階梯。黃河啊,你快綠了,你將會 碧波綠水從天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劉家峽啊,你這一湖綠色會染綠西北,染綠全國的。我默默地祝賀着你。

天池綠雪

雪,自然不會是綠的,但是它卻能幻化出無窮的綠。我一到天池,便得了這個詩意。

在新疆廣袤的大地上,隨處可以看見終年積雪的天山高峯。到天池去,便向着那個白色的極頂。車子溯溝而上,未見池,先發現池中流下來的水,成一條河。因山極高,又峯迴溝轉,這河早成了一條無絕的白練,紛紛揚揚,時而垂下絕壁,時而繞過綠樹。山是石山,溝裏無半點泥沙,水落下來摔在石板上跌得粉碎,河牀又不平,水流過七棱八角的尖石,激起團團的沫。所以河裏常是一團白霧,千堆白雪。我知道這水從雪山上來,先在上面貯成一池綠水,又飛流而下的。雪水到底是雪水,她有自己的性格、姿態和魅力。當她一飛動起來時,便要還原成雪的原貌。她在回憶自己的,她在留連自己的本性。她本來是這樣白,這樣純,這樣柔,這樣飄飄揚揚的'。她那飛着的沫,向上濺着,射着,飄着,好像當初從天上下來時舒舒慢慢的樣子。她急慌慌地將自己撞碎,成點點,成煙,成霧,是爲了再乘風飄去。我還未到天池邊,就想,這就是天池裏的水嗎?

等到上了山,天池是在羣山環抱之中。一汪綠水,卻是一種冷綠。綠得發青、發藍。雪峯倒映在其中,更增加了她的靜寒。水面不似一般湖水那樣柔和,而別含着一種細密、堅實的美感,我疑她會隨時變成一面大冰的。一隻遊艇從水面劃過,也沒有翻起多少浪波,輕快得像冰上駛過一架爬犁。我想要是用一小塊石片貼水飄去,也許會一直飄滑到對岸。劉家峽的綠水是一種能量的積聚,而這天池呢?則是一種能量的凝固。她將白雪化爲水,匯入池中,又將綠色作了最大的壓縮,壓成青藍色,存在羣山的懷中。

池周的山上滿是樹,鬆、杉、柏,全是常青的針葉,近看一株一株,如塔如纛,遠望則是一海墨綠。綠樹,我當然已不知見過多少,但還從未見過能綠成這個樣子的。首先是她的濃,每一根針葉,不像是綠色所染,倒像是綠汁所凝。一座山,鬱郁的,綠的氣勢,綠的風雲。再就是她的純。別處的山林在這個,也許會夾着些五色的花,萎黃的葉,而在這裏卻一根一根,葉子像剛剛抽發出來;一樹一樹,像用水剛剛洗過,空氣也好像經過了過濾。你站在池邊,天藍,水綠,山碧,連自身也覺通體透明。我知道,這全因了山上下來的雪水。只有純白的雪,才能滋潤出純綠的樹。雪純得白上加白,這樹也就濃得綠上加綠了。

我在池邊走着,想着,看着那地中的雪山倒影,我突然明白了,那綠色的生命原來都冷凝在這晶瑩的軀體裏。是天池將她攬在懷中,慢慢地融化、復甦,送下山去,送給乾渴的戈壁。好一個綠色的懷抱雪山的天池啊,這正是你的偉大,你的。

豐收嶺綠島

從戈壁新城石河子出發,汽車像在海船上一樣顛簸了三個小時後,我登上了一個叫豐收嶺的地方。這已經到了有名的通古特大沙漠的邊緣。舉目望去,沙丘一個接着一個,黃浪滾滾,一直涌向天邊。沒有一點綠色,沒有一點聲音,不見一個生命。我想起瑞典著名探險家斯文赫丁在我國新疆沙漠裏說過的一句話: 這裏只差一塊墓碑了。 好一個死寂的海。再往前跨一步,大約就要進入另一個世界。一剎那,我突然感到生命的寶貴,感到我們這個世界的可愛。我不由回過身來。

只見沙棗、楊、榆、柳,築起莽莽的林帶。透過綠牆的縫隙,後面是方格的農田,紅的高粱,黃的玉米,白的棉花,正揚着笑臉準備登場。這大概就是豐收嶺名字的由來。起風了,風從沙漠那邊來,那蒼勁的沙棗,挺起古銅色的軀幹,揮動厚重的葉片;那偉岸的白楊,拔地而起,在雲空裏傲視着遠處的塵煙;那繁茂的榆柳擁在白楊身下,提起她們的裙裾,笑迎着撲面的風沙。綠浪澎湃,濤聲滾滾,綠色就在我的身後,我不覺膽壯起來。這綠色在史前原始森林裏叫人恐怖;在無邊的大海上,讓人;在茫茫的上,使人。而現在,沙海邊的這一點綠色啊,使人振奮,給人安慰,給人勇氣,只有在此時此地,我才真正懂得,綠色就是生命。現在,這許多的綠樹,連同她們的根鬚所緊抱着的泥沙,泥沙上覆蓋着的荊棘、,已勇敢地深入到沙海中來,形成一個尖圓形的半島。我沿半島的邊緣走着,想到最前面去看看那綠色和黃沙的搏鬥。前面楊、榆、柳那類將帥之木已經沒有,只派這些與風沙勇敢肉搏着的尖兵。她們是紅柳、梭梭樹、沙拐棗、沙打子旺等灌木,一簇簇,一行行。要論個人容貌,她們並不秀氣,也不水靈,幹發紅,葉發灰,而且稀疏的枝葉也不能盡遮腳下的黃沙。但這是一個偉大的羣體,方圓幾百畝,我擡頭望去,一片朦朧的新綠,正是 沙間綠意薄如霧,樹色遙看近卻無 。這綠霧雖是那樣的淡,那樣的薄,那樣的柔,但卻是一張神奇的網,她罩住了發狂的沙浪,衝破了這沉沉的死寂。我沿着人工栽植的灌木林走着,只見一排排的沙土已經跪伏在她們的腳下,看來這些沙子已被俘獲多時,沙粒已經開始黏結,上面也有了稀疏的草,有了鳥和兔子的糞,已有了生命的蹤跡。治沙站的同志告訴我,前兩三年這腳下是流動的沙丘,我們引進這些沙生植物後,沙也就馴服多了。梭梭林前涌起的沙樑,雖將頭身探起老高,像一匹嘶鳴的烈馬,但還是躍不過樹叢。那樹踩着它的身子往上長,將綠的枝去抽它的背,用綠的葉去遮它的眼,連小草也敢 草假樹威 ,到它的頭上去落籽生根。它終於認輸了,氣餒了,渾身被染綠了。治沙站的同志又轉過身子,指着遠處那些高大的防風綠牆說: 七八年前,連那些地方也是流沙肆虐之地。 我停下腳來重新打量着這個綠島,她由南而北,尖尖地伸進沙漠中來,像一支綠色的箭,帶着生命世界的資訊,帶着人們征服荒原的意志,來向這塊土地下戰表了。漠風吹過來,這個綠島上濤聲滾滾,潮起潮落,像一股衝進荒漠裏的綠流,正浸潤着黃沙,慢慢地向內滲移。我聯想到,千百年來剝去了大地的綠衣,黃河毀了多少田園,挾帶着泥沙衝進碧波滔滔的大海。黃色在海口漸漸蔓延,漸漸推移,於是我們的海域內竟出現了一座黃海。這是大自然的創造。而現在,人們卻讓沙海邊出現了一座綠島。這是人的創造。

我在這座人工綠島上散步,細想着,這裏的綠不同於黃河上碧綠的水庫,也不同於天山上冷綠的天池,那些綠的水,是生命的乳汁,是生命的抽象,是的理想,而這裏的綠,就是生命自己,是生命力的勝利,是偉大的。

豐收嶺的綠島啊,就從這裏出發,我們會收穫整個世界。

我從西北迴來順手摘了這三片綠葉。的讀者,你看,西北還荒涼嗎?我可以驕傲地宣佈,我們的西北將會出現上最美麗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