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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春天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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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裏的的春天不但來得晚,而且還十分急促,農民們都喜歡用“春脖子短”來形容她的短暫。她總是姍姍來遲,卻又是匆匆而去,冬天的背影纔剛剛淡去,只一錯愕間,夏天粗獷的腳步聲就已經響在耳畔了。若冬和夏是兩個風格迥異的園林,那麼家鄉的春天只能算是這兩個園林間的一條迴廊。迴廊很短,轉完這個園子,在迴廊裏沒走上幾步,眼前就立刻煥然一新,出現了另一番嶄新的天地。

家鄉的春天經典散文

然而家鄉的春天卻是最最可愛的,唯其短,才愈令人珍惜,如曇花的殘香,又若古琴的餘韻,你尚未及細細品味,她就匆匆而逝,只留下淡淡的懷念與感傷,縈繞在心間,經久不散。家鄉的春天溫柔而含蓄,熱切卻又內斂,像多年前偶遇的少女,只一擦肩,再回頭時卻已經消失在了闌珊的燈火之中,然而你卻記得她桃花一樣的面龐,和嘴角淡若梨花一樣的淺笑,甚至是經年之後,你還會於某個黃昏獨坐時不經意間憶起她最初的容顏。

在家鄉,冬的天空是灰濛濛的,就像一頂陳舊的帳篷扣在大地之上,讓人憋悶、讓人煩躁。但三月的天空卻已經開始變得明朗而高遠起來了。天一日藍過一日,像一望無際的海水,寧靜、幽深,甚至連一隻蒼鷹的翅膀都會將之劃破,然後這湛藍的的天空就會一瀉而下,漫過寂寞的大地。家鄉,冬天的太陽是朦朧的,像是以輕紗遮面的仕女,看不清她的容顏。而春天的太陽,卻是素面朝天的,像不着鉛華的農家少女,青春、真切、活潑、質樸。

三月初的時候,漫山遍野還披着冬日絨被般的白雪,直到驚蟄之後,雪纔開始戀戀不捨地融化。白天,陽光照在積雪上,又反射出刺目的光,像有無數個白色的小精靈在雪上跳舞,既歡快又調皮。雪慢慢地消融,化成一條條細小的溪流,吵鬧着向四處流淌;房檐上向下滴着水珠,像是誰不小心扯斷了珠簾,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直落而下,觸到地面,又碎玉般地四濺開來。然而此時的北方還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空氣中畢竟還殘留着冬日的餘寒,於是房檐上就懸起了一根根“冰溜子”,如石晶白玉凝成的鐘乳,又似潔白而鋒利的獸牙,一排排參差地吊在半空中,長的可過一米,短的也有一尺,都在太陽底下閃着溫潤的白光。冰錐的尖部不時地孕育出一粒燦若鑽石的水珠,然後就越凝越大,直到劃出一道銀線墜了下去。地面上的融水,還不到黃昏,上面就結出了一層薄如宣紙的脆冰,底下流着潺潺的融水,隔着冰能看見下面融水散漫的紋路,能聽見它們竊竊的笑聲。淘氣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用一隻腳試探着去冰面上踩了一下,冰瞬間就“嘩啦啦”地碎裂開,同時溢出一汪清水,嚇得他趕緊後撤身子,收回了腳,免不了要伸一下舌頭,做個鬼臉。

三月下旬,大地上已經看不見積雪的影子了,然而舉目遠眺,還能在遠處的山間尋到一塊塊白色的斑點,都聚在可以躲避開陽光的山溝裏、樹林邊;或是去老屋的後面,在靠近土牆的背陰坡也還是能看到一道道雪的痕跡,然而卻已經斑駁不堪,沒有了白雪的嬌容。

麻雀熬過了嚴寒的冬天,免不了興奮起來,在院子裏一邊嘰嘰喳喳地爭吵,一邊用小嘴仔細地梳洗着身上的羽毛。一隻黃犬遠遠地看見了麻雀,於是晃着尾巴煽動着鼻翼好奇地奔來,它的身影瞬間驚動了麻雀。幾十只麻雀“呼拉”一聲,一窩蜂般地從院子裏竄起來,“撲啦啦”地撲棱着翅膀,露出腹下白色的羽毛,直撲院外的幾棵楊樹,又紛紛落在樹枝上。楊樹的枝條已經不再像冬天那樣僵直了,麻雀輕輕地一駐足,枝條就跟着搖晃起來。枝椏間已經萌出了一粒粒豆大的芽孢,是溫暖的褐色,那裏面躲着一枚蠢蠢欲動的小嫩葉子。樹幹也不再是冷漠如鐵的灰青色了,而是開始從裏向外泛出了柔和的淺綠,光潔而溼潤,彷彿剛剛沐浴過一般。

風漸漸地變暖了,吹在臉上癢癢的,像是少女紗巾的一角輕撫過臉龐,溫柔中隱藏着一抹淡淡的香氣。向陽的土坡上已經有幾根莽撞而心急的草芽率先拱出了土,它們謹慎地向四周張望,柔嫩的身子骨還無法適應料峭的春寒,都瑟縮着,不敢輕易地伸展開一片葉子,只慵懶地臥伏在陽光下假寐。

清明過後不久,北方就算真地步入了春天。遠處的羣山,漸漸地變得柔和起來,最先綠的是一種落葉松,似乎只是一夜之間,成片的松林就綠了起來。那是一種十分豔麗而嬌嫩的黃綠色,蓬鬆如雲,襯在蔚藍的天空底下,雜在黛色的羣山中間,彷彿是一副名家筆下的風景油畫。野地和土坡上的各種草也紛紛鑽出了地面,站在遠處,眯上眼睛用迷離的眼光看過去,是一抹抹淡綠,像是頑皮的孩子用淡綠的水彩隨意塗抹的幾條痕跡,遠看還有,近看時卻失了蹤跡,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節。松花江兩岸,一株株柳樹吐出了新芽,有的芽孢已經展開,露出一朵毛茸茸的白色絨花。柳條柔軟如美人的腰肢,在和風中輕輕地搖動;又像軒窗外的翠簾,篩出一地凌亂的碎影。

江面上的積雪早已消融,冰面上汪着一層雪水,微風一吹,像一匹純白的綢緞,掀起了一波波細密的皺褶,在陽光照射下,分外刺眼。在漫長而嚴寒的冬季,松花江的江面結上了一層將近兩米厚的堅冰,江水被束縛在堅冰之下,既委屈又憋悶,只能在睡夢中殷切地期盼着春天的到來。

南來的春風越來越暖,那些隱藏在羣山中的冰雪再也堅持不住了,都在一夜之間化成了春水,沿着石縫“嘩啦啦”地匯成了小溪向山下奔去,又匯入溝渠、淌進小河、融到了水泡子裏,最後又勢不可擋地涌入了松花江。

要開江了,由於氣溫的急劇回升,江面上的冰層已經變得十分酥脆了,加上大量的融水匯入了松花江,使得冰層下的江水急劇地增多。這一天上午,江水從下向上擠壓着冰面,發出了“咔咔”的脆響,同時江面的冰層瞬間就出現蛛網般的裂紋,像無數道瘋狂的閃電,從江心向兩岸劈去。冰面慢慢地向上鼓了鼓,隨即又落了下去,與此同時,有無數道水箭從冰縫間向上噴射。冰下發出沉悶的“咕嚕”聲,就好像有一隻被封印的遠古怪獸在喘息着,試圖掙脫枷鎖一般。忽然,在片刻的沉寂後,一連串“轟隆隆”的巨響由遠及近,由內到外迅速傳來,彷彿暴雨前滾滾的雷聲,又像隧道中急速駛來的火車。巨響的同時,江面的冰剎那間就隆起了三四米高,同時崩潰斷裂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冰塊,像一面玉鏡眨眼間被擊碎。冰塊旋轉着、碰撞着,像一個個醉漢,站不穩腳步。忽而一塊巨大的冰塊受到衝撞和擠壓高高地翹了起來,足有十多米高,閃着寒光的鋒利一角直指蒼穹,然而不到半刻,它就又轟然倒下,激起了一道滔天的濁浪。就這樣,無數的冰塊一邊起起伏伏,一邊向下遊狂奔而去,同時激起無數朵浪花,如萬千天馬行空,踏碎片片祥雲,又像一羣野牛受驚,揚起陣陣白沙。

無數塊厚達兩米的冰塊互相推搡着在江面向下遊涌去。在一處狹窄的江灣處,冰塊受阻,慢慢地疊起了羅漢,一塊塊巨大的堅冰慢慢地累積起來,竟然堆出了一座巨大的冰山。後面的江水裹夾着冰塊繼續涌來,冰山越積越高,江水像瀑布一樣在冰塊的縫隙間向下遊飛泄,蕩起一片銀白的霧氣,猶如仙境。忽然,冰山再也承受不住身後江水和冰塊的衝擊力了,轟然垮塌,頓時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高處的冰塊紛紛崩落進了江中,好似九天上的銀河瞬間就傾瀉到了人間,激起的水浪足有兩層樓高,蕩起的水霧隨風飄散,直撲兩岸。

這是多年少見的武開江。冰層崩裂後,大批的冰排在江面上起伏旋轉、浩浩蕩蕩地向下遊漂去。江面上的'冰越來越少,江水慢慢地露出了歡快雀躍的身形。幾隻江鷗在江面上盤旋追逐,不時地發出悅耳的鳴叫。有幾隻膽大的江鷗甚至落在了漂浮的冰排之上,低頭梳理着沾溼的羽毛。風吹過江面,又裹夾着冰與水的寒氣直撲岸邊,這股略帶腥味的風吹過行人的面龐,讓人禁不住渾身一顫,頓時神清氣爽。

四月末的家鄉是花的世界。沿街的杏花開了,如漫天朝霞滑落人間;滿園的梨花開了,似隆冬白雪重回大地;漫山的丁香開了,若瑤池紫雲降落凡塵;高坡的桃花也開了,像仙女沐浴時晾在岸上的粉紅羅裙。所有的樹木都伸出了綠葉,所有的蒿草都吐出了嫩芽。天地間萬物復甦,生機勃勃。高天上排出了雁陣,彷彿有一支巧奪天工的妙筆,在藍色的絲絹上一會寫出一個遒勁的“人”字,一會又書成一個古樸的“一”字。雁鳴聲聲,若古箏上撥出的顫音,嘹亮而清麗,傳遍曠野、直衝雲霄。燕子也陸續地回來了,它們也許是經過了長途的飛行,已經疲憊了,都落在門前的電線上,啁啾低語,像五線譜上一個個歡快的音符。但它們也只是稍作休息,隨後就開始忙碌起來,去河邊啄春泥,回檐下補舊巢,到處是它們翩飛的倩影,滿耳是它們興奮的鳴音。

這時正是家鄉春種的時節,一年之計在於春,農民們忙碌起來,翻地、起壟、播種,阡陌上隨處可見質樸的面容,田野裏到處都是勞動的身影。農民是最真情的詩人,一壟壟碧綠的秧苗是他們寫就的詩行;農民是最辛勤的畫家,一臺臺拖拉機是他們不知疲倦的畫筆,農民們還是癡情的音樂家,一塊塊碧綠的農田是他們永遠不朽的樂章。

在家鄉的春天裏,藍天上經常有一種我們叫“阿勒”的百靈鳥在振翅高歌。它們飛得極高,翅尖可以劃過白雲,每當它們振動着翅膀徐徐向大地下降的時候,就會用嘹亮的歌喉縱情地歌唱。它們的鳴叫婉轉嘹亮,極具有穿透力,那歌聲裏有抑制不住的喜悅,有噴薄而出的激情,更有對春天毫不吝嗇的禮讚和對生命永不熄滅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