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處亦清歡優美散文
我看到這句話時着實欣喜了一下。
“把狂歡和愛情放在文字裏是明智的,因爲它們別無居處。”這句話出現在福克納的小說中。
我們心裏有野獸,我們有不可遏制的瘋長的草和心魔。我們在暮春的黃昏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遠遠地走來,長衫飄然,書卷氣如此之濃,可是,已經是暮春了呀。
在早春我們錯過了,我們的愛情別無居處了。
只能在文字裏讓它狂歡,讓這死一次愛一次,愛一次,再死一次。在文字裏,一切都可以在劫難逃,一切都可以重整河山,可是,現實中,我們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只能過着煙火一般踏實穩妥的生活。
作家餘華說過:“生活越是平淡,內心越是絢爛。”這句話我十分認同。我見到過生活中的一些作家,老實,羞澀,甚至木訥,接近於迂腐,但他們的文字,張狂凌厲,似鋒利小刀,處處露出鋒芒。也許所有情緒別無居處,只能寄居在文字裏?
文字是他們小小的外衣,穿上可以是皇帝,在自己的國裏,風雨嵻嵻,管它呢,這是我的領土——可以盡情去愛,亦可以盡情去恨。愛與恨,原來都可以這樣肅肅殺殺,這樣浩蕩。
常常有讀者問我,在生活中你是怎樣的.?
我奇異於這樣的問題。
生活中還有比我更平常的女子嗎?我早晨上班,急匆匆趕到單位,處理工作事情,中午再急匆匆回家做飯,偶爾有閒情就放上一段戲,一邊聽戲一邊做飯。悠閒的黃昏可以慢慢走,路過菜市場買些新鮮蔬菜,看到打折商品也擠上前問幾折。晚來天欲雪時,約幾個好友喝些小酒,週日洗衣拖地澆花,我做的無非是這些。偶爾月色清疏時會惆悵一陣,但很快就會過去。
他們再問,你的寫作靈感來自哪裏?
他們大概希望聽到來自於生活。
不,不是的。
它們來自於我龐大的內心。那些飽滿的激一情居無定所,那麼豐盈,卻無處可去。我把它們安排在文字的王國裏,任由它們哭或者笑,生或者死。真真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在這個花園中,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滿城繁華,全是我手下的將領,而玉壺流轉,笙歌處處。我安排得它們恰如其分,得心應手。——雖然現實生活中我往往語無倫次,甚至是結巴,詞不達意的時候那麼多。
它們別無居處。
只能與文字同一居。
不是相安無事,而是干戈四起,我常常在文字中把自己弄得四面楚歌。我喜歡四面楚歌,喜歡在某種特定情緒裏保持神經質,朝着不安走,朝着頹敗走。一個個戲子上場了,愛得沒了天理,恨得三生夢斷。於我而言,並無傷害。我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人,想讓誰生誰就生,如果恨他,一定讓他死。
你看,這是多麼有趣味的事情。
有時候我感謝上蒼讓我與文字邂逅。是在早春的清晨吧,我看到對面走來了這蒼茫的少年,他着白衫,梳華冠,黑的眸子裏盡是一波綠水,他是來淹沒我的,他是文字派來的神,讓我初見就驚豔,就恨晚。
我也感謝十幾歲時的敏一感與脆弱,在永遠過不去的雨季,一個人偷偷看小說。看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我如此喜歡這個小說名字,沉下去,無限地沉,無限的沉。沉到最底,好像還不夠,好像還要再溺。那樣昏昏然的黃昏,抱了書看下去,一本,又一本。我如何捨得與你重逢,又如何捨得與他們離散?我把寂寞做成一朵盛開的大麗花,別在胸襟上。
感謝我內心的那些綿綿脆弱,它們讓我的文字生動佻達。
雖然在紅塵生活中,我看起來如此平靜。我眼睛疼,去看眼睛,大夫說,你的淚腺有點堵,你多長時間沒有流眼淚了?
我怔了一下,這個問題顯得那麼打擊人心。我有多長時間沒有哭過了?還有什麼值得我哭嗎?你看,我淚腺都有些堵了。
從眼科醫院回家的時候,天正下大雪,又美又壯觀,如果放以前,我會跑到雪地裏打雪仗,或跑到自然公園裏看雪景。但現在,我只想快點回家,然後奔向我的小屋裏,坐在軟一軟的紅沙發上,看一本書,懷懷舊,或者聽聽歌劇,聽那個叫維塔斯的男人,可以把高音唱到鬼調。
這些脆弱多好呀,像棉花糖一樣的柔軟,悄悄地潛伏於內心。一本叫《脆弱》的書中說起脆弱:“多少時間是浪費的,沒有。多少事情是確定的,零。如何破殼而出,脆弱。”
我感覺到眼角有些微溼,我已經不能大片大片地流眼淚了。我的情緒別無居處,我把它們全流放在文字裏了。
有一天,也許我不寫了,半個字也不寫了,那時我想,我就真的老了。
我盼望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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