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散遊山徑散文
京西陽臺山一帶,在他記憶中長久超拔。因爲,那裏不僅景色美,還有不尋常人物的歷史印記……
臨近伏天、悶熱不退。黃昏進山,頓覺爽然。他渴望一見陽臺山最高峯一彎明月,企盼午夜的山風,撫觸一襲飄逸的清夢。
幸好,進山不遠處有一座凸顯古風的客棧。他與文友相視一笑。
世間最有百般誘惑。然而,對於忽略繁錦、堅守散逸的他,頗感興趣的是人約黃昏後,與一二知己坦誠相對。一酒握在手、多味繞舌尖,沐窗外徐徐山風、聽遠方舒緩泉韻,觀夜空星月爭輝、嗅周邊多類草香。在“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狀態的暢談中,歡度良宵……
然而,盛筵必散。當幾位知己酒酣耳熱、各回各房之後,他興味不減,難以入睡。但見一陣風雨,把客棧再度重新載入。
夜半,他走出木欄小院,走進陽臺山中。偶爾傳來的鳥啼,時斷時續的蛙鳴,讓雨山前的夜色,更顯幽靜。
夜風,自1278米的陽臺山主峯輕柔落下,從妙峯山古香道的花叢穿過,沁人心脾。這條名滿京華的古香道,曾密集過往朝拜的香客。有些信衆,雖年老體弱,依然全力攀援。爲實現一句承諾,爲印證一種信仰,自然可以無視山的險峻、路的崎嶇。
他在古香道佇立,眺望陽臺山那座始建於遼金時期的禪院——大覺寺。儘管夜色茫茫,古剎在夜幕中如虛如幻,雖然古寺享有盛譽的古玉蘭已隨春華遠去,但他堅信餘芳永在、餘味悠長。
夜雨沒有完全停歇。陽臺山主峯不遠處的鷲峯,在夜雨餘瀝、一片迷濛中模糊不清。他撐傘走近山體,以往日閱覽的史料作依託,讓舊日情景重現眼前……
鷲峯曾爲宋遼鏖戰地,營寨綿延、鼓角聲聲。讓史學家感到欣幸的是,血雨腥風,總不會長久。因爲,花好月圓纔是人們的企望。戰火平息後,陽臺山脈的金山寺、大覺寺,以慈愛梵音、汩汩名泉,滌盪了多年集聚的戾氣,輝映着充滿愛心的名人。上世紀20年代,鷲峯之下,走來兩位有愛國之心的飽學之士——林行規和李善邦。前者留學歸來,辭去大理院推事之職,修建鷲峯山景,爲社會文教事業及公益活動奔走;後者在鷲峯創建了中國首家地震臺,日夜觀測、潛心研究多年,首次記錄了華夏大地的地震災情。
他凝視夜色中的鷲峯,感到縷縷愛意在峯巒間縈繞、閃爍……
大寫的愛字,其實在陽臺山隨處可見。想到這裏,他見到一座園門、一座石構建的碉樓。他知曉,那是“法國白求恩”曾居住的貝家花園。此時,花園剛剛入夢,夜空中的星月,在時有時無的輕風細雨中隱去。莫非星月也去追尋數十年前的往事?上世紀30年代末期,陽臺山貝家花園的燈光,應是徹夜通明。爲當地村民免費醫治病患、爲抗戰前線無償運送物質的貝熙業醫生,即便在深夜,也沒有停止救助抗戰志士。這位有良知的法國人,用善行,精準詮釋了博愛的主題。
夜深、風涼、雨絲再度密集。他在沉沉夜色中獨行,忽然生髮幾分孤寂感。想起“孤寂”二字,聯想到在“七八個星點外、兩三點雨山前”,以孤寂之態夜遊的辛稼軒;在“人悄悄,簾外月朧明”中,以孤寂之態漫步的嶽鵬舉;在“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之時,倚竹杖,以孤寂之態臨江聽潮的蘇東坡……孤寂,其實大可作爲享用的代稱。孤寂催生的花葉,往往能結出別有滋味的果實……他撐傘行走陽臺山蜿蜒遊道時,作如此想。
夏夜的氣象往往瞬息萬變。不知何時,雨滴漸漸稠密,東南風夾雜着暖溼氣流穿山越城而來。雷聲隱隱、林木簌簌,忽然飄落一陣急風急雨,撐傘已不足遮擋。由此,他趕到鷲峯半山的木亭中小避。
藉助手機的照明,他看到“沐容亭”三字。記得山亭附近的道觀,是筆名爲“聖瓊·佩斯”的法國詩人創作地。近百年之前,這位跨洋過海的外交官,在此創作了嚮往世界和平、企盼愛心普及的長詩《阿納巴斯》(譯“遠征”),產生巨大影響,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由此,海內外很多人知道了北京的西山,知道了古香道旁那山亭、客棧、奇峯、道觀……
不難想象。當時,沐容亭附近那座道觀,燈火通宵達旦。在雨打檐頂、風吹林木之時,值得懷念的那位“孤獨爺”,暢飲葡萄酒之後,眉峯緊鎖、伏案揮筆,把融融愛意,凝聚在筆端……
不知何時,雨停歇、風遠去、星月重現。他沿着山路返回客棧。當時,手機時間顯示爲凌晨3時。他微笑,知道好夢在等候……
天色大亮,他果然在夢中笑醒。因爲,夢中的行文已順暢完稿。那篇散文的題目,就叫《雨夜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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