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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的悼亡詩賞析--以《錦瑟》爲例

在晚唐的詩人中,李商隱與杜牧齊名,被稱爲“小李杜”,以別於李白杜甫。他的詩作尤其是《無題》,哀豔、華麗,幽美深邃,迷倒了一代代後來的愛好者。一般說來,這是一首首愛情詩,但由於其過餘晦澀難懂,反而增加了愛情的迷霧。也有人認爲是另有所託,特別是慣於用政治標準衡量的人都認爲這是作者自己在政治上潦倒的發憤之作,彷彿詩人是官迷似的,手中沒有權力就亂髮牢騷。長期以來,以這兩派爲代表就引發了激烈的爭論,真是“人人盡好西昆體,但恨無人作鄭箋”!

《錦瑟》以起首二字爲題,但從各方面看來,都是不折不扣的無題詩。這裏僅依一位前清遺老的看法爲主作一些粗淺的賞析。詩曰: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爲古樂器,實爲二十五絃。無端,即無來由,乃是指命運的無常。五十弦暗示弦已斷。何以爲證?古人前妻死而再娶,稱續絃。由此可見這不過是一首普通的的悼亡詩罷了,根本沒有高深莫測的政治內涵。撫斷絃(暗指妻已死)而思及一去不返的青春年華,於是產生惝恍哀絕的悲愁。道家的哲人莊周曾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大蝴蝶翩翩起舞,醒來時疑惑:自己本來是莊周在夢中變成了蝴蝶呢?還是本來是蝴蝶現在在夢中變成了莊周呢?作者引用這個典故無非是爲了表達人生如夢的感慨。下句以古蜀王望帝死後化爲杜鵑的'典故來表明自己願爲愛情啼血而死的心跡。詩人夫婦感情向來很好,如《夜雨寄北》中寫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那是詩人在西川節度使嚴武手下作幕僚時寫給遠在河南家中的妻子的。夜雨相思,感人至深。

“滄海月明”句向來衆說紛紜,典故本身是明朗的,傳說南海有鮫人象魚一樣住在水裏。到人家去買絲綢,向主人要一個器具,把眼淚滴在裏面,變成珠子,送給主人(見《太平御覽》)。藍田自古產美玉。但什麼樣的珠子也不會流眼淚,什麼樣的美玉也不可能生煙。這其實是用了修辭上的聯想和通感,亡妻生前的眼睛象明月那樣明亮,並且常爲離別的相思而流淚;在家中獨自操勞,如美玉一樣的肌膚也常常汗氣騰騰的吧。這道的是日常之景,也是想象之景。最後一聯說出了一個深刻的哲理:美好的東西在失落之後才愈感其價值之珍貴。本以爲青春年少,此情可待,來日方長。然而人生無常,黃泉路上無老少,轉眼之間往日的恩愛已成爲記憶,不可重溫,而當時,當事人往往是惘然不覺的呵。

還有另一首名爲《房中曲》的悼亡詩: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嬌郎癡若雲,抱日西簾曉。(連薔薇也在哭泣,她白色的幽姿在綠蔭中顯得那麼孱弱渺小。嬌兒象雲一樣無憂無慮。天已大亮,他還在酣睡,全然不覺失母之悲,以反襯作者悼亡之痛。大概作者自己是徹夜難眠的吧。)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這又是聯想和通感。大約枕上有亡妻的眼淚吧,要不怎會是秋波色,彷彿是龍宮之石呢?古人常用石頭作枕,現代人要是再用這硬梆梆的東西作枕頭一定夠嗆。)

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竹蓆再也不會承受她柔順肌膚的溫存了,只有綠羅衾依然罩在上面。更顯空牀之孤寂淒涼。)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 (前年春天,妻大概對自己的病情有清楚的體察,因而有不祥的預感。但妻子平居情緒,粗心的丈夫未必都很在意。事後想來不幸而驗,遂有銘心刻骨之痛。)

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請注意,這裏又提到錦瑟。估計詩人之妻曾是一位鼓瑟高手,那錦瑟必是她的遺物。“長”字不是指尺寸,而是指時間。睹物思人,物依舊,物主已長往矣!)

今日澗底鬆,明日山頭檗。 (此聯以景物寓託人事。松樹本來應該長在高處纔對,可不幸而長於澗底;明日山頭檗暗指孩子還小。大意是:你跟我沒過過好日子,但對你來說,這苦日子也已結束。而我孤苦伶仃,還要將咱們的孩子養大,辛苦的日子還長。)

愁到天地翻,相見不相識。 (想你到天地俱翻,或有相見之日,又恐相見之時已不相識。古人評:“設必無之想,作必無之慮,哀悼之情,於斯已極!”)

李商隱的詩確實難以理解,更多的時候,你無法訴諸清晰的理路,但仍可以透過心靈的沉靜和敏銳去感受它。其喜怒哀樂之情就潛藏在他奇麗的想象和閃爍的詞句之下,令千載之後的你產生共鳴:哦,原來作者表達了我想說而無法說出的內心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