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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選

林清玄1.32W

林清玄,曾任臺灣《中國時報》海外版記者、《工商時報》經濟記者、《時報雜誌》主編等職。

林清玄散文選

吸引金龜子

吃哈密瓜的時候,我對孩子提起童年時代如何抓金龜子的事。

我們把吃剩的果皮拿到樹林或稻田,或甚至放在庭院的角落,到黃昏的時刻,就會有許多不知從何處趕來,閃着綠光、黃光和藍光的金龜子,它們密密麻麻緊緊吸在果皮上,我們常常一口氣就抓到幾十只金龜子。

然後,我們在金龜子的身上畫了記號,帶到更遠的地方去放飛,看着閃着光芒的金龜子在空中逸去。

第二天,往往會發現一些昨日做了記號的金龜子飛回來,停在果皮上。

“我童年的時候就很疑惑,金龜子是如何在遙遠廣大的田園辨味,穿過樹林而飛回的呢?”我對孩子說。

孩子眼睛一亮,說:“爸爸,我們爲什麼不在陽臺上放一些果皮,來吸引金龜子呢?”

“這怎麼可能,這裏是城市,我們的陽臺又在十五樓,金龜子住在林間,怎麼可能飛來呢?”我說。

“試試看嘛!試試看嘛!”孩子央求着。

好!我們就把正在吃的哈密瓜連皮留下來,放在十五樓陽臺的花盆樹下。

第二天早上起牀的時候,發現有四隻金龜子正忘情地吮吸着哈密瓜的果皮,兩隻是黃金色,兩隻是綠金色。

孩子和我都驚訝極了,這些金龜子是如何從山林飛過廣大的城市,找到陽臺的這一隻哈密瓜呢?它們是具備了什麼樣的能量呢?

我想到,在一些微小的衆生之中,其實也隱藏着更廣大、更深刻、更細膩的心,只是我們看不見罷了。

我們把那四隻金龜子作了記號,帶到別處去放飛,但是金龜子再也沒有飛回來。

我們好幾次把果皮放在陽臺,總有各式各樣的金龜子從四面八方飛來,可是那畫了彩色筆記號的金龜子再也未曾回來過。

孩子非常失望。

我安慰孩子說:“城市到底不是樹林,城市不是金龜子的家呀!”

說的時候,我感覺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而那作了記號的金龜子,是從故鄉的記憶中飛來,又帶着我的鄉愁,飛向不知名的所在!

採花蜂

我坐在院子裏,正欣賞着一朵剛開放的朱模花,正是清晨,朱模花還帶着昨夜的露水,在晨曦中微笑。

這時候,一隻蜜蜂從陽光裏穿行而來,它幾乎毫不猶豫的,就停在那一朵朱槿花上,那樣投入、專注而忘情地吸着花蜜。微笑、帶着露水的朱模花;專注、渾然忘我的蜜蜂,看起來就如同在親吻一樣。

但是,朱槿花與採花蜂是帶着什麼愛情而在城市的陽臺上會合的呢?這時空的無限與廣大,使我感到一隻蜜蜂找到一朵朱槿花就是奇蹟!連結着它們因緣的線不是偶然的!

花究竟有什麼好吃,使蜜蜂穿越城市來尋找和吸取呢?等蜜蜂飛走了,我摘下那朵朱模花來吸,發現花中果然有着清香甜美的汁液。

呀!原來在宇宙之間,朱模花,蜜蜂或者蝴蝶,也是追求着幸福、美好的衆生!

人追隨情慾而在生死時空中飛翔,與一隻蜜蜂飛來尋找一朵花也沒有什麼不同!

情慾的本質是生死的根本,但情慾的追求中也有美好的啓示。

蜜蜂採花的時候如此專注而深情,但它並不執著在一朵花上。

這是爲什麼人們把那些風流而不專情的浪子稱作是“採花蜂”的'原因吧!

我想起《佛經》裏的一句話:“如蜂採華,但取其味,不損色香,”就覺得人在情感的態度上,有時還不如一隻蜜蜂。

放生的麻雀

我和朋友在林間散步,看到林間地上散落一些麻雀的屍體,我感到有些不解,朋友說:“是放生的人放出來的麻雀,而且是今天早上才放的。”

“何以知道是今天早上放的呢?”

朋友說:“因爲放生的人都是清晨放生,這些麻雀的身體都還未完全僵硬呢!”

有些麻雀在溫暖的屋子住久了,清晨放到林間,立刻就凍僵了;有些麻雀關在籠子裏,早就忘記怎麼飛翔了;有些是失去想飛的心了。朋友述說着。

我們都爲放生者的無知而悲哀,也爲放生者爲了自己的功德,無視鳥雀的死活而感到痛心。

在穿過林間的時候,我覺得麻雀的死亡給我一些啓示,我們雖然在塵網中生活,但永遠不要失去想飛的心,不要忘記飛翔的姿勢。

標籤:林清玄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