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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集摘選

林清玄1.92W

隨着時間的發展,散文的概念由廣義向狹義轉變,並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下面是小編收集的林清玄散文集,希望大家認真閱讀!

林清玄散文集摘選

《麻雀的心》

住鄉下的時候,後山有一片相思林,黃昏或清晨,我喜歡去那裏散步。

相思林中住了許多麻雀,總也是黃昏和靖晨最熱鬧,一大羣麻雀東蹦西跳、大呼小叫,好像一座擁擠熱鬧的市場,聽到震耳的喧譁聲,卻沒有一句聽得清楚。

路過相思林時,我常浮起一個念頭:這一羣麻雀爲什麼不肯歇一歇呢?它們那樣子無意義地蹦跳、無意義地呼喊喧譁。又是爲什麼呢?

我的念頭生起後就滅去了,沒有特別去記掛,只是,每走過相思林,那念頭就升起一次。

相思林的麻雀偶爾也會數只一羣飛到窗前的庭院,跳來跳去,叫一叫,就呼嘯過去了。

有一天,黃昏時從相思林散步回來,坐在窗前喝咖啡,突然看見六隻麻雀飛來了。我知道那是一隻母麻雀帶着五隻小麻雀。長時期對麻雀的觀察,使我知道,那身形較瘦、顏色較黑的是母麻雀,而羽毛較淺、身材篷鬆顯得有些肥嘟嘟的是小麻雀。它矍先停在草地上,在那裏討論什麼事情似的,這時我聽到母麻雀與小麻雀的聲音竟不相同,大約低了兩度左右,略爲沙啞。

然後,我看見母麻雀一躍而起,向不遠的開滿管芒花的芒草地飛去,非常準確地停在一株芒草上,黃昏的秋風很強猛,使芒草搖來搖去,加上母麻雀的體重,晃得更厲害了,母麻雀啁啁地叫,小麻雀則吱吱喳喳笑成一團,顯然是爲母親歡呼,只差沒有鼓掌,有兩隻跳得快翻筋斗了。

母麻雀又啁啁地叫,接着五隻小麻雀一擁而上,各自跳到不同的芒草葉上,一時之間,芒草堆中東倒西歪,小麻雀們沒站好,都落到地上,母親急切地叫了一陣,顯然是給它們加油打氣,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回到原先的草地上,譁然而起,再飛去芒草堆裏,站在秋風猛烈的芒草葉尖。

這樣經過了好幾次,五隻小麻雀總算學會了站在芒草葉尖隨風搖動的本事。母麻雀寬慰地說了幾句,帶大家飛回草地,再嘻嘻哈哈唱跳一陣,突然歡呼一聲,往相思林的方向飛去。

看麻雀飛遠,我才發現端在手中的咖啡早已涼了,在剛剛那令人驚奇的一幕裏,我似乎聽懂了麻雀的語言——不,或者不是語言,應該說我聽懂了麻雀的心。

原來,麻雀們每天不能安歇地跳躍、叫個不停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只是我們從人的角度聽來,不明其意罷了。 這樣的發現使我忍不住動容,知悉如果我們有更體貼的心,就能更進人萬物的內在,如果我們的心有如鏡子明澈,我們就能照見衆生平等、皆有佛性、遍及法界的真實了。

投給燃燒的感情

記得很早以前,讀過一位記者訪問海明威的文章,那位記者問:你覺得做爲一個創作者的基本條件是什麼?

海明威的回答很妙,他說:“不愉快的童年!”

我真正站在梵高的畫前面時,這一段話像閃電一樣洶涌進我的心頭。梵高去世到今天已經九十二年,可是他的生命彷彿有一股奇異的熱火,每次想起來都叫人心情震顫,好像他生命的火一直在我們身上燃燒,從來沒有斷過。

梵高是藝術史上我最敬佩的藝術家,他印在畫冊上的畫我幾乎都會背了,因此一到外國,我在逛美術館的時候,總要特別仔細的看他的畫。他不安的流動的線條,正如是海浪狂颯似的拍擊着岩石,我想,即使有人是岩石一樣的冷漠剛硬,也要被它的大力侵蝕,尤其這海浪還帶着貧苦、掙扎、永不止息奮鬥的鹽分。

幾乎每一個規模較大的現代美術館都收藏了梵高的畫作。我看他的畫印象最深的有兩次,一次是在紐約的大都會美術館,一次是在華盛頓的國家美術館。

在華盛頓國家美術館的'西館一共有九十餘間展覽室,其中有兩間展出梵高的畫。我先在展覽二十世紀現代藝術的東館走了一上午,下午從西館的中世紀繪畫開始看起,看了四十幾間展覽室,整個人幾乎要累得癱瘓了,因爲新穿的雪地的靴於子不合腳,腳底都磨出水泡,我坐在美術館的長椅上幾乎不能動彈了。拿起介紹小冊隨便看看,沒想到就在我坐的展覽室隔壁,便是印象派的展覽室,我想到梵高,身體內馬上被通電一般,升起一股渴望的心情,去看看梵高吧!

不久,我站在梵高的畫前凝思,深深感嘆着。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使這個藝術家在明亮的陽光下還顯得那麼不安的流動着,他畫的原野像一片正涌動的大海,從很遠的地方推來海浪;他畫的樹像地上冒出來的熾烈火焰,在大自然裏燃燒;他的雲、他的天、他的風、他的畫筆都像在空中跳舞一樣的波動着。這種有力的動感不是來自整幅畫,而是每一筆每一小塊顏料都有無限的動的姿態,讓我們感覺到流動在大地間雄大的創造力。我不禁看得癡了,深深想起年少時在孤燈下看《梵高傳》時顫動的心隋。

直到一個黑人管理員拍我的肩說:“先生,時間到了,美術館要打烊了。”我才從梵高神祕的畫境裏甦醒過來,原來我已經在他的畫前足足站了一個小時。我走出門外,華盛頓原來陽光普照的天氣突然飄了一陣大雪,大地蒙上了一層光耀的銀白,這一片銀白的大地是多麼沉靜呀!可是在那最深的地方,偉大的心靈爲大地所做的詮釋仍在那裏跳動。

另一次是在紐約的大都會美術館,這裏有一個著名的“印象館”,我選了一個人比較少的星期一,專門去看印象館,印象館的屋頂全是玻璃罩子,光線傾盆的潑下來。

在印象館,所有印象派時期的大師們都在這裏集合了,馬奈、莫內、雷諾阿、德加、塞尚、季拉、高更、羅德列克,無一不是閃射着光芒的巨星,當然怎麼也不會沒有梵高這位十九世紀最偉大的荷蘭畫家。

印象館是方形的,人站在中間可以四邊環顧,梵高展出的位置正好在高更和塞尚的中間。在那裏有兩幅畫最令我感動。一是他著名的自畫像,畫家好像用生命的汁液注入自己的形象裏,在一團火裏燃燒;另一幅是黃花,每一朵花都扭動着,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纔開放出來,充滿了生命的喜悅,又彷彿生在盆子裏有無限的委屈。

靜靜地仔細地看完梵高的畫,我把自己的位置退到印象館的中間,想要看看別人怎麼欣賞梵高的畫,當他們看時會有什麼表情。然後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每個人走到他的畫前停駐的時間總是最長,尤其是走到他的自畫像前顯得特別莊重而安靜,就如同面對着真正的梵高,聽着他激動而熱烈的言語。

我突然有一個怪異的想法,如果藝術家也可以投票,在印象館裏的得票數最高的一定是梵高。如果能投兩位,那麼一定是梵高最高,高更第二。

這並沒有什麼深刻的理由,最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是投給梵高,而是投給燃燒的感情一票。任何真正燃燒生命而發皇出來的藝術,必然都帶有感人的因素。

其實,梵高作畫的時間不長,他真正作畫只有十年的時間,他早年的志願是文學家或宗教家(爲礦區的人們殉道)。十年的時間他的每一幅畫都像有噼噼啪啪的裂帛之聲,他燃燒,並且拉開胸膛,讓人們看見他火熱的心。我們走進梵高的世界,猶如一隻飢餓的蜜蜂飛進了開放大多花朵的園子,我們迷惑了,是什麼力量讓人達到這種情感的無限呢?

在這個逐漸理性冷酷的世界,人總是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像梵高這樣的藝術家已經愈來愈少,因此,如果有一個對藝術家投票的機會,我想我會和衆人一樣,投給燃燒的感情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