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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潑墨 林清玄

林清玄2.34W

對順境逆境都要心存感恩,讓自己用一顆柔軟的心包容世界。柔軟的心最有力量。——林清玄

心的潑墨——林清玄

年輕時唯,恐其不入;

到如今,唯恐其不出。

——張大千

張大千晚年自創潑墨山水,有人問他心得,他說:“年輕時,唯恐其不入;到如今,唯恐其不出。”

既入又出之後,果然他以潑墨山水奠定了一代大師的地位,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寫了拍賣市場的天價。

就像一般藝評家所知道的,張大千早年曾用很大的功夫寫敦煌壁畫,又善於臨摹古人名作,他的仿作以假亂真,不止傳形,簡直到了傳神傳意的境界。也可以,說他的創作技巧不止與古人並駕齊驅,甚至超乎古人。

以大千的天才,知道不斷地“入”,路越走越窄,連轉身都感到困難,只有躍“出”,纔會海闊天空,在一次潑翻墨水的經驗中,他把過去的技巧也全部推翻。潑墨於焉誕生,介於寫實與寫意之間,介於創作與隨機之間,介於真實與抽象之間,介於人間與天上之間,繪事終於獨開新局。

藝評家比較不知道的是,如何去評斷潑墨山水在藝術上的價值。其實,潑墨山水最動人的,是它不用“評斷”來欣賞,而是用感覺來欣賞。張大千以潑灑的墨,創造了一個元氣淋漓、精神煥發的空間,我們感覺到美、夢幻、和諧、蒼翠,我們不必有任何的評斷,只是相印的感受。

完全沒有筆觸的、看來毫無章法的.潑墨,反而是最難的。我曾在古董書畫市場,看到許多仿張大千的作品,但大多是仿他壯年之前的作品,潑墨作品幾乎無人仿作。原因何在?因爲“入”是有路可循的,“出”卻是無跡可尋。經過“入”而“出”的張大千,才能潑出那樣的墨;還沒有“出”過的人,馬上就會被識破了。

創作如此,人生的情景亦然,循着畫好的地圖前進,循規蹈矩,亦步亦趨,成爲一個四平八穩的人,寫下十拿九穩的作品,留給平凡人一個好的評斷,這是不難的。艱難的是,放下筆觸、抹去線條、捨棄手中的藍圖,打翻鉛筆架、潑倒墨水瓶,以內在的感覺推動,隨意隨機地去完成一幅作品。

在嶄新的作品中,只有感受,沒有評斷。

三十歲以前,我得過大部分的文學獎,參加所有報紙的文學獎,都拿到首獎。最近一位年輕的作家問我:“你如果再參賽,會不會再得首獎?”

我向他說了張大千的例子,既然“求出”,鳶飛魚躍,海闊天空,早已超越評斷,哪裏還有一個“入”處?

林清玄短篇散文

變色茉莉

鄉下的侄兒來臺北過暑假,那時我種的茉莉開得正盛,有紫色和白色,看到盛放的茉莉,會感受它們的雄辯,以爲它們用鮮明的顏色在風中辯論——呀!不是辯論,是在朗誦某種詩歌

這些茉莉的種於,正是三年前的夏天,侄兒在家鄉的古山頂上摘給我的種子,因此,他看了特別開心,一直對我說:“叔叔,古山頂的茉莉有一些已經變種了,有的一朵花可以開出三種顏色,你回去的時候,我帶你去採種子。”

我回鄉的時候,就和侄兒到古山頂去找變色茉莉。果然,有的茉莉變成雙色,也有三色的。採回種子種在花盆,現在開花了,和它們的父母一樣,也是變色的。

變色的茉莉爲什麼要變色呢?爲什麼一變色就世世代代變色呢?爲什麼連植物都有習氣呢?我找不到答案,不過,覺得這些問題都不只問茉莉,也可以拿來問人,人就會有答案了吧!

玉石收藏家

我去參觀一位玉石收藏家的收藏,他一直說自己收藏的玉石多麼名貴、多麼珍寶,甚至說玉石是有生命、有磁場,有的會降災治病,有的會除災免禍,說得那玉石像是神明一樣。

他甚至說:“人的生命和玉石比起來是太渺小、太脆弱了,有許多人的命還不值一塊石頭。”

人的生命之渺小、之脆弱,這一點我是同意的,可是如果說石頭的價值竟勝過人命,是我不能苟同的。

其實,那些被收藏的玉石彷彿有生命,那是由於人的情感狠妄想的投射,我們有了感情,玉石纔有了磁場,我們先有妄想,玉石纔有感應。

失去了人的情感授射,最耀眼的白玉或鑽石,與溪邊的卵石又有什麼兩樣呢?

我告辭玉石收藏家,從他放滿玉石的走道走出來,我想到這個世界有這麼多人愛玉石、愛瓷器、愛古董、愛美術品,不惜花費巨資,投注心力,但卻很少人願意去對人花費愛心、投人心血。

那是因爲,愛沒有生命、沒有反應的東西,是最簡單、最安全的。要去愛一個人,比愛玉石就顯得複雜、危險、不安全。

這是世界上有這麼多收藏家的原因,也是沒有生命的玉石,古董,美術品比活人更值錢的原因。

可惜,我每次告訴種種收藏家這些道理,他們總不認爲人的價值可以勝過一件玉石古物,所以這個世界還會繼續混亂下去。

我們是不是願意來收藏一些愛、一些友情、一些思義、一些包容與寬恕?用錦盒珍藏,放在紅木的架子裏,時時拿出來摹拭,使其永保明亮與光芒,來證明人的品質與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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