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現代作家 > 梁實秋

梁實秋與讀書

梁實秋1.58W

引導語:梁實秋先生曾說過‘讀書,永遠不恨其晚。’,能夠讀書是多麼幸福的事情,我們閱讀下文了解梁實秋是如何解讀讀書的?

梁實秋與讀書

梁實秋,原名樑治華,1903年1月6日出生於北京,浙江杭縣(今餘杭)人。筆名子佳、秋郎、程淑等。中國著名的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國內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

我們現代人讀書真是幸福。

古者,“著於竹帛謂之書”,竹就是竹簡,帛就是縑素。書是稀罕而珍貴的東西。一個人若能垂於竹帛,便可以不朽。孔子晚年讀《易》,韋編三絕,用韌皮貫聯竹筒,翻來翻去以至於韌皮都斷了,那時候讀書多麼吃力!

後來有了紙,有了毛筆,書的製作比較方便,但在印刷之術未行以前,書的流傳完全是靠抄寫。我們看看唐人寫經,以及許多古書的抄本,可以知道一本書得來非易。自從有了印刷術,刻板、活字、石印、影印,乃至於顯微膠片,讀書的方便無以復加。

物以稀爲貴。但是書究竟不是普通的貨物。書是人類的智慧的結晶,經驗的寶藏,所以儘管如今滿坑滿谷的都是書,書的價值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

價廉未必貨色差,暢銷未必內容好。書的價值在於其內容的精到。宋太宗每天讀《太平御覽》等書二卷,漏了一天則以後追補,他說:“開卷有益,朕不以爲勞也。”這是“開卷有益”一語之由來。

《太平御覽》採集羣書1600餘種,分爲55門,歷代典籍盡萃於是,宋太宗日理萬機之暇日覽兩卷,當然可以說是“開卷有益”。

如今我們的書太多了,縱不說粗製濫造,至少是種類繁多,接觸的方面甚廣。我們讀書要有抉擇,否則不但無益而且浪費時間。

那麼讀什麼書呢?這就要看各人的興趣和需要。

在學校裏,如果能在教師裏遇到一兩位有學問的,那是最幸運的事,他能適當的指點我們讀書的門徑。離開學校就只有靠自己了。

讀書,永遠不恨其晚。晚,比永遠不讀強。有一個原則也許是值得考慮的:作爲一個道地的中國人,有些部書是非讀不可的。

這與行業無關。理工科的、財經界的、文法門的,都需要讀一些蔚成中國文化傳統的書。經書當然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史書也一樣的重要。盲目的讀經不可以提倡,意義模糊的所謂“國學”亦不能饜現代人之望。

一系列的古書是我們應該以現代眼光去了解的。

黃山谷說:“人不讀書,則塵俗生其間,照鏡則面目可憎,對人則語言無味。”細味其言,覺得似有道理。事實上,我們所看到的人,確實是面目可憎語言無味的居多。我曾思索,其中因果關係安在?

何以不讀書便面目可憎語言無味?我想也許是因爲讀書等於是尚友古人,而且那些古人著書立說必定是一時才俊,與古人遊不知不覺受其薰染,終乃收改變氣質之功,境界既高,胸襟既廣,臉上自然透露出一股清醇爽朗之氣,無以名之,名之曰書卷氣。

同時在談吐上也自然高遠不俗。反過來說,人不讀書,則所爲何事,大概是陷身於世網塵勞,困厄於名繮利鎖,五燒六蔽,苦惱煩心,自然面目可憎,焉能語言有味?

當然,改變氣質不一定要靠讀書。例如,藝術家就另有一種修爲。“伯牙學琴於成連先生,三年不成。成連言吾師方子春今在東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偕往,至蓬萊山,留伯牙宿,曰:‘子居習之,吾將迎師。’刺船而去,旬時不返。

伯牙延望無人,但聞海水洞崩拆之聲,山林冥,羣鳥悲號,愴然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歌,曲成,成連刺船迎之而返。伯牙之琴,遂妙天下。”這一段記載,寫音樂家之被自然改變氣質,雖然神祕,不是不可理解的。禪宗教外別傳。根本不立文字,靠了頓悟即能明心見性。這究竟是生有異稟的人之超絕的成就。以我們一般人而言,最簡便的修養方法是讀書。

書,本身就是情趣,可愛。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書,立在架上,放在案頭,擺在枕邊,無往而不宜。好的版本尤其可喜。我對線裝書有一分偏愛。吳稚暉先生曾主張把線裝書一律丟在茅廁坑裏,這偏激之言令人聽了不大舒服。如果一定要丟在茅廁坑裏,我丟洋裝書,捨不得丟線裝書。

書是人類的至寶,可是要問他們從誰學來的,或者讀什麼人的.書而成就如此,恐怕就是最善於說謊的考據家也束手無策。這事有點怪!難道真正偉大的作家,讀書不讀書沒有什麼關係麼?讀好書或讀壞書也沒有什麼影響麼?

叔本華曾經說好讀書的人就好像慣於坐車的人,久而久之,就不能在思想上邁步了。這真喚醒人的迷夢不小!小說家瓦塞曼竟又說過這樣的話,認爲倘若爲了要鼓起創作的勇氣,只有讀二流的作品。因爲在讀二流的作品的時候,他可以覺得只要自己一動手就準強,倘讀第一流的作品卻往往叫人減卻了下筆的膽量。這話也不能說沒有部分的真理。

也許世界上天生有種人是作家,有種人是讀者。這就像天生有種人是演員,有種人是觀衆;有種人是名廚,有種人卻是所謂“老饕”。演員是不是十分熱心看別人的戲,名廚是不是愛嘗別人的菜,我也許不能十分確切地肯定,但我見過一些作家,卻確乎不大愛看別人的作品。如果是同時代的人,更如果是和自己的名氣不相上下的人,大概尤其不願意寓目。

我見過一個名小說家,他的桌上空空如也,架上僅有的幾本書是他自己的新著,以及自己所編過的期刊。我也曾見過一個名詩人(新詩人),他的惟一讀物是《唐詩三百首》,而且在他也盡有多餘之感了。這也不一定只是由於高傲,如果分析起來,也許是比高傲還複雜的一種心理。照我想,也許是真像廚子(哪怕是名廚),天天看見油鍋油勺,就膩了。除非自己逼不得已而下廚房,大概再不願意去接觸這些傢伙,甚而不願意見一些使他可以聯想到這些傢伙的物事。職業的辛酸,也有時是外人不曉得的。唐代的閻立本不是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再做畫師麼?以教書爲生活的人,也往往看見別人在聲嘶力竭地講授,就會想到自己,於是覺得“慘不忍聞”。做文章更是一樁嘔心血的事,成功失敗都要有一番產痛,大概因此之故不忍讀他人的作品了。

可惜現在線裝書很少見了,就像穿長袍的人一樣的稀罕。幾十年前我搜求杜詩版本,看到古逸叢書影印宋版蔡孟弼《草堂詩箋》,真是愛玩不忍釋手,想見原本之版面大,刻字精,其紙張墨色亦均屬上選。在校勘上箋註上此書不見得有多少價值,可是這部書本身確是無上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