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現代作家 > 賈平凹

賈平凹談房子

賈平凹3.35W

人活在世上需要房子,人死了也需要房子,鄉下的要做棺、拱墓,城裏的有骨灰盒。其實,人是從泥土裏來的,最後又化爲泥土,任何形式的房子,生前死後,裝什麼呢?

賈平凹談房子

有一個字,囚,是人被四周圍住了。房子是囚人的,人尋房子,自己把自己囚起來,這有點像投案自首。

人爲什麼都要自個兒尋囚呢?沒有可以關了門、掩了窗,與相好談戀愛的房子,那麼到樹林子去,在山坡上,在潔淨鵝卵石的河灘,上有明月,近有清風,水波不興,野花幽香,這麼好的環境只有放肆了愛才不辜負。可是,沒有個房子,哪裏都是你的,哪裏又豈能是你的?雁過長空無痕,春夢醒來沒影,這個世界什麼都不屬於你,就是這房子裏的空間歸你。砰地推開,砰地關上,可以在裏邊四腳拉叉地躺着抽菸,可以伏在沙發上喘息,沏一壺茶品品清寂。

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房子的,是一室的或者兩室三室的——人什麼都不怕,人是怕人,所以用房子隔開,家是一人或數人被房子囚起來。一個村寨有村寨牆,一個城有城牆。有了房子,如鳥停在了枝頭,即使四處漂泊,即使心還去流浪,但那口鍋有地方,牀有地方,心裏便如吃了秤砣般的實在。

房間裏,隨心所欲地佈置了,在外做什麼職業,在內就表現什麼風格,或者在外得不到的,在內就要補上。官人們的坐椅大,躺椅長,桌上有兩副眼鏡,看報紙一副,看人一副,牆上要有大的地圖,書架裏有領袖的裝幀豪華的文集。款人們的.房間裏英文字母最多,以錢幣疊成的菠蘿掛在牆上,有一個壁櫥是供了財神的,通有電光,遙感能發“財源茂盛”之聲。想做藝術家的,佈置出了比藝術家還藝術家的氛圍,有完整的盤羊頭骨,有偌大的插畫軸瓷缸,書不上架堆在桌上,紙菸拆開用菸斗來吸。那些自己做苦工偏要培養兒女做音樂家的,鋼琴擺在窗下。病懨懨的,常年臥牀的,掛龍泉劍在牀頭。而實在的人,過平常日子,傢俱是逐步添辦的,色調不一,米袋子同浴盆、涼鞋、捨不得丟的吃過餅乾的盒子塞在牀下,醋瓶子、蒜瓣和《新華字典》共放於縫紉機面板上,牆上是鑲有全家照片的鏡框和孩子的三好學生獎狀,他們今天把桌子移靠窗,明天牀又東西向變爲南北向,常變要出新,再折騰還是擁擠。

書上寫着的是:家是避風港,家是安樂窩。有房子當然不能算家,有妻子兒女卻沒有房,也不算有家。家是在廣大的空間裏把自己囚住的一根樁。有趣的是,越是貪戀,越是經營,心靈的空間越小,其對社會的逃避性越大。家真是港能避風嗎,有窩就有安與樂嗎?人生是煩惱的人生,沒做官的有想做做不上的煩惱,做了官有不想做卻不做不行的煩惱。有牙往往沒有鍋盔(一種硬餅),有了鍋盔又往往沒了牙齒。所以,房間如何佈置,家庭如何經營都不重要,睡草鋪如果能起鼾聲,絕對比睡在席夢思沙發牀上輾轉不眠爲好。用不着熱羨和嫉妒他人的千般好,用不着哀嘆和怨恨自己的萬般苦,也用不着恥笑和賤看別人不如自己,生命的快活並不在於窮與富、貴與賤。

世上的事,認真不對,不認真更不對;執著不對,一切視做空也不對,平平常常,自自然然,如上山拜佛,見了佛像就磕頭,磕了頭,佛像還是佛像,你還是你——生活之累就該少下來了。

標籤:賈平凹 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