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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布鞋抒情散文

散文3.2W

母親出生大戶人家。用後來的話說,就是地主家庭。母親說,她至之所以嫁給父親,是因爲父親出生好,是貧農。

母親與布鞋抒情散文

母親不識字,但做得一手好針線。平素裏打個補丁縫個裂口什麼的,不露針腳不走形。更讓母親得意的,是她做得的那一手好布鞋。十里八鄉的,沒有一個不稱道的。

那時候,不管城裏還是鄉下,只要不路滑下雨,誰出門不蹬一雙布鞋。那布鞋穿出去,比現在的皮鞋搶眼。農家人出門,更是少不了一雙布鞋。鄉下的媳婦,誰要是不會抻個鞋面納個鞋底什麼的,準會讓人家嗤鼻子。

我們那地兒,母親的布鞋是做得最好的。那針腳的勻稱,那鞋子的端正,不是每個人想做就做得出來的。更難得的是,母親還剪得一手好鞋樣。這剪鞋樣更是細活兒,不是每個人都能剪的。所以誰家大姑娘小媳婦的,要是想做一雙布鞋送給自己相好的,或者自己男人。便時先用一根稻草,掐上腳掌的大小長度。然後拿來讓母親比照着剪上一雙鞋樣。

杵針納線的,也許大姑娘小媳婦的都能對付幾下子。但能剪鞋樣,而且能剪好的,在我們那地兒確實沒有幾個。而且剪的鞋樣,都不如母親的鞋樣做出來的鞋子端正、標準。

母親做鞋很講究。她先是把一些破爛的、不能再穿的衣服一塊塊剪下來,剪成大小並不規整的布塊,我們那地兒叫爛布。然後一層層刷上漿,拼貼起來。開始時用米漿,後來因糧食緊張,便從山裏揀來慄樹上成熟了掉下來的栗子,磨成粉熬成漿。那一塊塊拼貼起來的碎布,她們管它叫“漿搭”。

母親拼漿搭從不用青布,一色的白爛布。而鞋面,不管有錢沒錢,都得扯上一兩尺在那時候來說算得上是比較奢侈的黑顏色“燈芯絨”。那樣,青“燈芯絨”鞋面配上白底,穿上腳看上去確實顯得端莊而高雅許多。

而一些不講究的,用青爛布拼的底,那做成的鞋子,確實便遜色了。

小時候,常常爲穿上母親做的白底青面布鞋而得意。而鄰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見了我穿在腳上的鞋,也總會誇上一句:你小子,穿上你媽做的布鞋,看上去就是精神!能穿上你媽做的鞋,這輩子真是值了。

我於是在學校,坐在課堂裏,總是把一雙腳從後排伸到前排,誇耀我那得意而讓人欽羨的布鞋。

村子裏,也有未出閣的大姑娘,常常想跟母親學做一手好布鞋。母親也很樂意教。但學着學着,她們就沒了耐心。於是問母親,怎樣才能把鞋子做好。母親就告訴她們,說要做好鞋,首先要拜一位“茅廁婆婆”。並哼出一首歌謠,說:“茅廁婆婆你姓張,告訴我剪鞋樣;茅廁婆婆你姓李,告訴我納鞋底。”

當她們問起茅廁婆婆是誰時,母親就給她們講一個故事

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小媳婦,做得一手好針線,而且能繡各種花。可是,有一種花她卻怎麼也不會繡。那就是無花果的花。

後來她聽人說,其實無花果也是有花的,只不過不在白天開,只開在晚上。而且,見了人花就不開。她於是下決心要繡出無花果的花來。

於是在一個月黑的晚上,她偷偷蹲進茅廁裏,偷看無花果開花。可當她躲在茅廁裏一邊看一邊繡花時,卻被經過的人發現了。她於是羞死在茅廁裏。後來的人因爲仰慕她,便稱她爲“茅廁婆婆”。也不知道她姓李還是姓張了。

後來,當地的女人們初學針線,便都要鑽進茅廁裏,念上幾句。

我後來問母親:你剛學的時候拜過茅廁婆婆麼?母親說:沒有。但母親的故事,卻一直讓我感到好奇而且有趣。

小時候的時光,大多是穿着布鞋度過的。不管上小學,還是初中或高中。

我家離學校,有兩裏多路。那時候大多是走讀。早上學,晚放學,每天來回要走四五里路。所以一雙布鞋,往往鞋面還好好的,鞋底的前後掌卻被磨穿見了光。於是母親就想了個辦法,在鞋底的前後掌上分別釘上一塊膠皮掌。當然,偶爾也有鞋面被腳趾先撐破了的。那就只得任由腳趾露在外面了。

後來漸漸成家,就再也穿不上母親做的布鞋了。母親把這份責任交給了妻子。可妻子,卻常常因爲母親對她做的布鞋挑三揀四不滿意而生氣。而我,也越來越覺得妻子做的布鞋不好看,漸漸也就懶得穿了。

當越來越多的人隨着改革開放的大潮去了外面,我也慢慢地離開了家。可當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母親又跟我講起另一個相關於布鞋的故事。

說是鄰村有一人家的.兒子在外面打工,讓他母親給寄一雙新布鞋。布鞋寄到後,卻讓他工廠的老闆給看上了。那老闆無論如何要買下他的新布鞋,並許給他一個管理的職位。

我聽了後就對母親說:這聽來的,不足信。可母親硬說這是真的。我後來向人打聽過,還確有這麼回事。

那是一位臺商。他之前是位軍人,隨部隊潰敗後逃到臺灣。改革開放後,他來大陸投資。家裏的親人都死光了。他於是看到布鞋就想起了母親,想起他穿過的、母親親手爲他做的布鞋子。

母親對我說,要是我在外面,也有哪位老闆看上了她做的布鞋子,也能爲我安排一個好職位。她一定爲他多做一雙新布鞋。聽着母親說的話,我心裏酸酸的,而又甜甜的。

母親死了。死去了好些年。

母親臨死前,我接到電報匆匆地從外面趕回家。母親已經說不出話,只一雙眼睛盯着我。當我叫出她聽到的最後一聲媽時,她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聽鄰里說,在我未回來之前,母親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送走母親的那一天,我特地翻出一雙母親親手爲我做的、穿破了而未來得及扔的舊布鞋。我反覆刷了又刷,擦了又擦。然後我穿着這雙舊布鞋,送走了母親。我想讓母親最後一次看到,我是穿着她親手爲我做的舊布鞋送走她的。

這些年,早已不再穿布鞋了。每當我穿着皮鞋感覺到沉重,我就想起母親的布鞋子。想起布鞋的舒適、寬鬆和跟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