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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親情散文

散文2.28W

今夜難眠。

父親親情散文

今兒是2010年的農曆八月二十九,是我父親的忌日。也就是在二十八年前的今天,我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一大早,我便買了供品和冥紙,去了母親那裏。孃家和我住的地方相隔很近,我想早早過去,不只是爲去祭奠父親,而主要的是陪伴患偏癱已兩年有餘的母親。

按往日那樣,我爲母親做着女兒應做的事情。吃罷午飯,便和嫂子一起去父親的墳上祭奠。

父親去世時,這裏的墳塋只有祖父相伴,現如今,伯父、伯母,叔叔、嬸嬸們都相繼安息到了這裏,父親倒也不寂寞,躺在祖父的懷抱,被伯父叔叔相擁,正如他生前總有那麼多的人來我家聊天一樣,好不親一暱,好不熱鬧!

鬱鬱蔥蔥地拉腿蔓覆蓋了整片墳塋,狗尾草從那縫隙裏堅忍地昂着頭。藍色*的火苗吞一舔一着金銀財寶,冥國銀行的鈔票捲曲着、飛舞着……

一生都很貧困的父親,不知在天國能不能擁金戴銀地闊綽一番呢?每一次,我都在心裏不斷地這樣問自己。

看到那漫天盤旋飛舞的紙灰,我不禁釋然起來,——父親是高興的。因爲人們都說,紙灰飛得越高,說明逝者感受到了晚輩的那份孝心。……

回到家裏,躺在牀上的母親並沒有睡着。沒想到母親竟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秀君,你爸說什麼時候來接我了嗎?”

我知道久病的母親常常厭世,但是老人的心裏卻又是矛盾的。往日,母親也說過不想活了的話,每一次都是被我們連哄帶央求地勸住了。母親每天都按時吃藥,有時候我們忽略了,還會被她抱怨一氣,說拿她不當回事。呵呵,老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不慌不忙地說:“娘,我爸說了,他們那裏正在蓋房子。”

“是蓋樓嗎?”

“是,不過蓋平房的也有,那樣的房子叫別墅。我爸讓我問問你,你要住什麼樣的房子。”

母親笑了。

“娘,你好好想想,要個什麼樣的房子,明年去祭奠的時候我告訴我爸,好讓他做計劃,還得等人家批呢。”

“那邊也不讓隨便蓋啊?”

“是啊,也得申請,合格才能批。那邊還麻煩,光批示就得等個十年八年的。”

母親不說話了,眼睛望着房頂,好像在想蓋房批示的事情吧。

母親今年76歲了,一向精明能幹的母親,自從患腦血栓後,反應有些遲鈍,有時候還會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父親去世的那年,母親剛剛48歲。就這樣,母親憑着一雙手,爲我們這一雙兒女拼打下了天下,都有了自己溫暖的家。

母親顫巍巍地坐了起來,嘴裏喃喃着:“你爸享清福去了!你爸享清福去了!”

關於父親,我知道的真的很少。在我的印象中,父親除了不住地咳嗽外,就是大聲地罵人。可是伯伯嬸嬸們都說父親是個能耐人。但是直到父親離我而去,我也沒覺出父親到底能在了哪裏。

父親過去到底是在省水利廳,還是在衡水水利局,這些我都搞不清楚。我的.記憶中,兒時除了父親騎車帶我在大堤上撿到過一條一尺多長的大紅鯉魚外,就是帶我在街上買冰棍吃,就再也沒有父親在外工作的印象了。似乎父親是在我七八歲光景的時候回來的。究竟是什麼原因,我至今都不知道,也沒問過。

突然,我很想問問母親。

“娘,我爸原來在哪裏工作?”

“石家莊。”

“怎麼回來的呢?”

母親回答得很含糊,也很亂。因爲她說父親是因爲不知是生我哥還是生我,纔回來的。這顯然她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因爲在我小的時候有點印象的。哥哥大我八歲,母親那個時候曾經說過,因爲餓,便帶着哥哥到外面去找父親。還說,五塊錢當時買不了多少糧食。總之,父親是回到了鄉下,做了地地道道的農民。

母親突然又冒出一句:“他那個人啊,脾氣太大,太直。和誰都幹,看不順眼就幹。”

這點我很贊同。因爲自我記事起,我們家的戰火總是不斷。而這戰火總是父親引來的。

在我小的時候,父親染上了肺結核病,每天吃藥打針的。就是因爲他身體的虛弱,每次生產隊派工,都不會派到他。因爲這個,他罵隊長偏心。把他派到婆娘孩子羣裏幹活吧,他又看不慣人家說閒話,結果遭來了婆娘們的圍攻。並且,父親就根本不會幹農活,每次都會落在最後,總是被罰返工。工分記得最少。外面和人吵了架,回家來還要和母親吵,罵母親不着家,只知道出去。我和哥哥是站在母親這邊的,因爲母親的能幹是在全村出了名的,不太識字的母親竟然在村子裏當婦女隊長、村支書十幾年。母親肯吃苦、能吃苦。早晨起來第一個挑水回家的總是她,出勤率最多的總是她,工分最高的也總是她。要不是母親,我們這個家就真的垮了。

父親最得意的可能就是在生產隊當保管員的那段時光,但也是得罪人最多的。父親辦事認真,性*格秉直,脾氣又暴躁,經常因爲生產隊裏的事情,在大街上和人吵架。父親的嗓門極高,在我們的衚衕裏就能聽到他的罵聲。每當這時,母親總要派我們去拉回父親。母親是不能去的,母親去後,父親罵得會更歡,連母親一塊罵。就是這樣,父親回來後,也要把火氣全部發到母親身上。

在家裏,我既怕我的父親,也怕我的母親。我的母親也是個極嚴厲的人,小的時候因爲一點點事情沒少挨母親的打。就是這樣兩個脾氣都不太好的人,母親在父親面前卻特別的寬宏、容忍。母親從來不會大聲和父親吵。往往是父親躺在牀上罵,母親是該幹嘛幹嘛。

父親做什麼事情的確是太認真了,也太秉直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是農村正要實行責任制的時候,村子裏班子處於癱瘓。當時的生產隊大隊長把父親倉庫的鑰匙要了去。父親還是按往日那樣,晚上還是要到倉庫巡視一番。結果發現倉庫開着門,大隊長正搬着一個木耬出來。父親一看便知道這是大隊長在往家偷東西。於是父親便和大隊長吵嚷起來。這件事很快驚動了全村村民。沒想到,大隊長反咬一口,說是父親要搬耬回家,被他碰到了。火爆脾氣的父親哪容得了這樣的侮辱,雖然身體虛弱,還是和大隊長扭打在了一起。我們趕到時,父親和大隊長都捂着淌血的頭呢。後來,公社領導還是澄清了這件事情,給大隊長記過處分(大隊長是一黨一員)。秋天,土地便承包給個人了,而我們家的莊稼不斷被毀,麥草垛也失了火,我們都知道就是那個人報復的,可是沒憑沒據的,只好吃個啞巴虧。

父親的脾氣也波及到我們一家。大伯父去世早,扔下大伯母和7個孩子,身爲長子的學哥心眼不算太多,三姐心眼也不多。一個寡一婦帶着這樣的七個孩子肯定會很難混的。作爲叔叔的父親,真的便拿出了當父親的樣子,把這七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自然,疼也疼的,管也就管的。可是,大伯母心疼孩子,常常因爲管孩子的事情和父親吵鬧起來。大伯母和三嬸子只有一牆之隔,三叔在天津上班,家裏只有三嬸帶着三個孩子。大伯母和三嬸子,因爲一些雞一毛一蒜皮的事情總是吵架,吵來吵去就會一同擠到我家來找父親評理。父親是說了這個說那個,也就得罪了這個得罪那個。一個是嫂子,一個是弟妹,父親再有脾氣也不敢對這兩位怎樣,最後只能由着嫂子數落、弟妹抱怨。人家走後,父親就會在家裏暴跳如雷,我們也就遭了秧,大氣都不敢出。每一次,總是父親自己的咳嗽阻止了他。

父親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儘管我們家的大部分積蓄都用在了父親的吃藥打針上,父親還是一天天衰弱下去。

身體在衰弱,脾氣在漸長。從此以後,我家再無寧日。看着鄰里們那安寧的小院,再看看自家,每天都充斥着父親的罵聲。我也不知道父親哪裏來得那麼大的火氣,見什麼罵什麼,看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事都不對心意。

我暗自下決心,一定好好學習,儘快走出這個家去。我如願以償地考取了外地的高中,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家。儘管父親對我是千叮嚀萬囑咐的,我卻像出籠的鳥兒,一下子展開了自一由的翅膀。

就在我讀高二的那一年秋天,開學的那一天早上,我的父親卻真的離我而去了。

這年的秋天,父親的病情突然加重,多年的咳嗽消失了,可身體也越發的佝僂了。

父親是個帥氣的男人。父親留下的那張穿着西服,打着領帶,留着小分頭的照片成了永恆的美麗。濃一黑的眉一毛一,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父親在世時,不論什麼時候,衣服總是整整潔潔的。他的衣服從來不打補丁,母親有錢時的第一件事就是爲父親添置新衣服。

父親寫一手好字,筆道勻稱、遒勁有力。在整理父親遺物時,偶然看到父親代母親寫給大一姨的信,不知爲什麼,這封信沒有發出去。實際上,父親在我的作業本上經常寫寫字的,只是那時太小,並沒有注意父親的筆跡。怪不得到現在母親一直說我和哥哥的字就是不如父親的好呢。

父親的三姨來看望他,給他帶來了上面救濟的奶粉。父親很高興,因爲我們村子沒有發。不知是父親的身體不好,還是奶粉的質量問題。自從父親喝了三姨奶帶來的奶粉後,就破了肚子,一直在拉。去醫院看了,也沒見效。我們家條件又不好,父親只好在家裏休養。父親的病情一天一天地加重,最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下一身衣服也不能穿。母親只好曬了些沙土爲父親墊在褥子上,這樣還乾淨些。

父親變得糊塗起來,一會兒高喊着四叔的名字,一會兒又說奶奶來叫他了。因爲父親嗓門很大,以至於住在衚衕西邊的四叔後來再也不敢來探望他。因爲父親有時候半夜裏都在叫四叔的名字,嚇得四叔用被子捂了耳朵。

母親見父親去日已近,正是收秋的季節,便忙叫了表哥表姐們來幫忙,怕到時候趕亂子。

父親一上午都在說胡話,最後很明確地大聲說:“下午三點吧。”

表哥表姐中午匆匆吃過飯便回去了。誰知,到三點的時候,我們家的東廂房便冒起火來。而父親就在東廂房裏住着呢。

人們七手八腳地趕緊把火撲滅。而整個的救火過程中,父親只是安靜地睡着。火撲滅後,父親又開始大叫了,他說:“七點吧。”

大家很驚駭。猜想可能父親要在那個時辰裏走了。於是叔叔伯伯們傍晚便都聚集到了我家來。

村醫爲父親號了脈,對母親說:“準備後事吧,人不行了。”

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陪伴着父親艱難地走過了那個夜晚。一向都是大喊大叫的父親,自從說了那句“七點吧。”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其間,母親餵過父親一次水,父親大口地喝了好多,始終沒說一句話。

我是被一陣紛亂吵醒的。那一晚,聽着大人們的說話,我居然縮在牆旮旯裏睡着了。等我睜開眼睛時,正看到父親被人們擡着放到了正屋的牀鋪上。

哥哥一聲聲地哭喊着,三嬸也在哭。父親的臉被一張黑紙蓋住了,身體被一塊藍布嚴嚴實實地裹一住。

我一下子衝了過去,撲向了父親,“爸爸,你幹嘛去?”

我的手正要抓起那張黑紙時,不知是誰緊緊地攔腰抱住了我。我高喊着,掙脫着,隨即便軟一了下去……

弔紙的人一撥連着一撥,我眼淚一直在淌,嗓子啞了,不知在喊叫着什麼……

前天,我帶着一隻大口罩去給父親喂水(醫生說父親有傳染病,囑咐母親一定要讓孩子戴口罩),父親喉嚨裏發出“喝——喝——”的聲音。他的嘴張得極大,眼睛也瞪得很大。也許,父親是想看看女兒的樣子吧,可是,父親看到的只能是白乎乎的一大片……

昨日上午,父親說過胡話後,突然嚷着要吃肉。我忙去洗手,準備騎車去買,就聽父親罵道:“該死的小妮兒,怎麼還沒買來?”當我滿頭大汗地把一塊熟肉送到父親面前時,父親只吃了小小的一口……

就這樣想着,哭着,哭着,想着……突然,聽到有人在說:“怎麼陪靈的只是秀君一人呢?……”是啊,堂姐她們怎麼不過來呢?

也許是哭累了吧,我當時不知怎麼的就止住了哭泣,到裏屋去問和母親坐在一起的大伯母。

“大娘,俺二姐呢?”

“肚子疼呢。”

“俺三姐呢?”

“她傻呵呵地,來幹什麼?”

“俺四姐呢?”

“你四姐啊,她害怕。平時你爸爸很兇,你四姐不敢來。”

“秀君,哪那麼多廢話,出去陪靈去。”倚在被摞上的母親呵斥着。

我鼻子一酸,出來後,跪倒父親靈前大哭起來。突然,從屋裏蹦出一個人來,正是大伯母。

大伯母高聲叫着他的三個兒子:“走,走,都給我走。我不能讓他大人窩了小孩子窩。走……”

我記不清大伯母是怎樣躥出堂屋的,只記得母親在後面一聲聲地叫:“大一嫂,你回來,大一嫂……”

三嬸拽住母親說:“嫂,別理她,就這德性*。”

母親回過頭來,看着發怔的我,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

父親去世那天,我似乎一下長大了。我真的是看到了事態炎涼,人間冷暖啊!

父親入殮的時候,大伯母一家就是不來。最後還是哥哥登門道歉,大伯母才肯率領孩子們前來。至今我記得清清楚楚的,大伯母高昂着頭,哥哥爲她點上一支菸。大堂哥不知是真傻還是故意地,嘻嘻地笑着,說:“哈哈,哈哈,你們來得早啊!”

二堂哥徑直進了裏屋,坐到母親的對面。說:“嬸子,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我叔是看一匹馬親,還是看我們親?”

母親說:“旺,你就不要再計較那個了。現在你叔不是走了嘛,你難道還要跟個死人計較嗎?”

“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孩子過生日,不就是用用這匹馬嗎?來回也就是個五十來裏地。你說,我叔愣不讓我用……”

“旺啊,你不是不知道,當時那匹馬不是還病着呢嗎?”

“哼,用一天就會死啊?”

“混蛋,哪能這麼說話呢?該幹嘛幹嘛去。不是來給你叔送葬的嗎?送葬就說送葬,哪那麼多陳穀子爛芝麻的!”

院裏輩份最大的二爺總算說話了。

父親去世的這幾天裏,母親的臉總是繃着的,一滴淚也沒落。我知道母親的心裏比哭更難受。

等父親下葬完後,母親一把把我和哥哥攬在懷裏,哭出了我記事以來的她的第一聲悲鳴……

此後的歲月,便是母親帶我們兄妹艱難度日的日子。我繼續了我的學業,哥哥也成了家……

二十八年過去了,父親作古了二十八年。……

……

這二十八年裏的風風雨雨,父親您知道嗎?

父親,假如您地下有知的話,就用您全部的愛來保佑母親吧……

……

天很高,深邃得讓人不敢去猜測什麼。星卻是朗的,這讓一顆躁動不安的心開始平復了下來。

蟋蟀囈語,我卻,今夜無眠。

於2010年10月6日夜

標籤:親情 散文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