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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母親親情散文

散文1.25W

對於父母的婚事,我們作爲孩子的總不能指指點點。雖然我們後來能發表一些議論,但那已經遠離了事件的中心,而且年代的確是有點太久遠了。我們是用倒算帳的方法來推測父母的婚姻的,這容易造成信號失真,況且不管怎麼講,對父母是大不敬的,也是不公平的。離開事情的背景去靜態地分析這件事情,會掩蓋或歪曲歷史原來的面目,使本來就很渾濁的事實,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我的父親母親親情散文

但歷史確實值得並需要回味和品嚐,尤其是像父母這樣革命者的歷史。倒不是因爲他們作爲勝利者置身在成功的光環裏而值得追憶,而是自始至終他們對自己的生活都糊糊塗塗地明白着,一直到現在——直到我父親去世,母親孤身一人——這的確讓我們饒有興趣。

如果用“革命”這個充滿暴力意味的詞把父母拉扯在一起,顯然是簡單和粗暴的。但事情的確如此,是因爲革命,他們才走到了一起。那個時候我年輕的父親像鄰村的那些年輕人一樣,被一本泛黃的書籍鼓動着,中斷了學業,在昏黃的油燈下經過短暫地培訓和宣誓,就開始一知半解地理解並執行革命任務。其實他還不知道,他已經渺茫地走進職業革命者的歷史裏,政治的追光燈對他的映照已經越來越清晰了。他警惕而機械地走在城市和鄉村之間,口乾舌燥地向那些木吶的人羣宣講着政治聖經,幫助惶恐不安的他們開啟那些大戶人家的糧倉,並把從他們過去“東家”的手上搶來的土地不由分說地送給他們,讓他們從物質的意義上來圖解革命。事情的結局可想而知。革命成功了,父親也成功了。我想,不管打着什麼樣的旗號,瓜分別人財產的革命,即使現在再來一次,成功的勝算還是會比較大的。

父親認識母親的時候,她纔剛剛走出校門。對紅色事業的追隨讓她站在了父親身後,身影單薄而堅定。神聖的光芒穿透她純潔的心靈,讓她有了持久而輕微地震顫。對政治過度的敏感,是他們那個時期革命者的普遍症候,類似於低燒和觸電的感覺。雖然他們都正值談情說愛的年齡,但幾乎沒人關注這個問題,好像革命者都沒有青春期。個人感情被擱置起來,那些偶然發生的青春騷動對自身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或者被作爲低級趣味被排除掉。那時正處在破壞和建設的初期,百廢待興,幾乎每天都有大事發生。愛情作爲奢侈品從大衆的生活裏被流放了,生活因此而單純起來,或許是更加複雜。

是啊,革命偉人教導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天天就攜帶在他們的公文包裏,除了“革命”,他們不知道生活還有什麼意義,直到有一天,他們突然與婚姻短兵相接。

他們的婚姻是被他們共同的首長、也是他們後來的縣委書記草率地決定的,當然這是我們現代的眼光,在當時這也是一項政治任務。那是一個平常的月夜,平靜而溫婉的月光,也許讓首長想到了自己的家鄉,和遠在千里之外的妻兒。他動情地回頭看着身後的`兩個年輕人,然後有力地揮舞着手臂,斬釘截鐵地說,你們結婚吧!

這是他們那個時代的婚姻模式,不僅結婚如此,離婚也是如此斬釘截鐵。強烈的時代特徵,賦予婚姻極強的政治筋骨。先結婚後戀愛,或者是先結婚後認識,都是不足爲奇的。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爲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是革命把他們召喚到一起來的,那麼,革命就有義務爲他們組織一個“革命家庭”。

婚姻好象是一個人一生的定型劑。一旦沉入到裏面,自己幾十年的生活就會被反覆複製。父母結婚之後,雖然他們仍然都沉浸在工作裏,但生活更加白熱化了。日子單調而充滿激情,一個又一個孩子的到來,使他們艱難地在革命者和爲人父母的雙重角色之間泅渡。苦難的日子在他們身後次第展開,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沖刷着他們脆弱的神經,讓他們在風浪裏顛簸。他們的手在堅守和抗爭裏緊緊牽了起來,革命讓他倆成親,革命又讓他倆成爲親人。母親更加堅定地站在父親的身後,有時候是站在他的前面。他們無法理解上層忽左忽右的政治風向,更無法理解鄰居忽冷忽熱的政治臉色。一切都是在革命的名義下進行的,因而,一切都是合理的。

他們首先成爲同志,然後成爲夫妻,後來才成爲夥伴。他們忽略掉了談情說愛的時間,對於今後幾十年以濡相抹的日子而言,這是至關重要的考驗。一個革命者,如果不是被自己打敗,總是會認爲真理在握,因而更具有生活的韌性。父母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從來沒抱怨過什麼,也沒企求過什麼,他們認爲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這種達觀或者叫做唯物主義的理念,讓他們僥倖在巨大的政治車輪的碾壓下逃生。

在那些飢謹的年代裏,母親用稚嫩的肩頭扛起了這個家。災荒綿延不斷,苦難一望無際。但她都咬着牙挺了過來,沒有讓父親爲生計而擔憂。始終起早貪黑的父親,總是把背影留給我們,有時候我們想起他會很模糊,只是一個指代和象徵。

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貧乏得一句話都可以說完,但是又豐富得像一條飽滿的河流。也許可以說他們基本上沒過過好日子,也可以說,好日子都讓他們過完了。他們沒有猶豫和彷徨過,他們習慣於服從和忍耐,但他們又會用熱情鍛造每一天。他們不會爲一段虛無的感情而痛不欲生,更不會爲彼此的忠誠而提心吊膽。有時候,他們會靜靜地坐在一起,半天都不會說一句話。他們不是無話可說,他們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是豐富的語言。他們都太瞭解對方了,因爲從他們結婚的那一天起,彼此都活在對方的生命裏,雖然是以革命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