饋贈散文

認識大姑是結婚後的第一個新年，我和愛人一起去給大姑拜年，胖胖的大姑，不冷不淡，坐在沙發上話不多說，人不多動，我以爲因爲我身體不好，不招大姑待見。愛人說，大姑一直就這樣，不愛說，也不愛動。從此大姑就給我留下了懶散的印象。

遠嫁，必須入鄉隨俗，作爲一個外甥媳婦，只是逢年過節纔去拜訪大姑，一般喝杯茶便告辭，偶爾留下吃頓飯，大姑也從不親自下廚，買些烙餅和熟食，沒有一點招待客人的樣子。每年大姑都會回孃家兩次，而且每次都是在我家。大姑說只有我才能做出一桌相樣的飯菜，讓她們兄弟姐妹開心地聚聚。我不以爲然地享受着大姑的誇讚，被長輩認可的幸福就在一大桌飯菜上體現着。

五年前公公去因癌症病逝在家中，除掉大姑以外所有的親戚都責備我不將公公送去醫院，大姑站在公公的屍體前輕輕地問一句：“她能作得了主了嗎?”所有的親戚都閉口不語，大姑的話不重，但是對我來說卻極有份量。我感激大姑，卻從未對她說過謝字。

公公仙逝，我對大姑多了幾分依賴，凡關係到婆家的大事，我都知會大姑，每次大姑都說：“家裏全靠你一人支撐，千萬不能着急。保重好身體，才能顧好家。”

愛人住院，檢查結果出來，我給大姑打電話，責備自己沒有照顧好愛人，大姑卻說：“把他照顧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不要自責，沒事的，很快就會過去的。”

當我告訴大姑，愛人出院時，大姑說：“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以後年紀越來越大，各種病都會找到身上，不要活得像個超人，何況你身體又不好，學會保護自己。”雖然是責備的語氣，但是我卻聽出了大姑的關心與愛意。

前段時間家裏準備粉刷房子，一時半會兒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給大姑打電話，大姑說：“來吧，我把小臥室收拾出來，你住小臥室吧。”我帶上孩子和隨身物品趕到大姑家時，大姑已經準備好西瓜等候我們。我和她一起收拾好臥室，她依然是原來的樣子，雖然十幾年過去了，大姑臉上的皺紋好像沒有增加過，白皙的面板，胖胖的身子，炯炯有神的目光好像一眼能看穿人的心思，臉上雖然掛滿歡迎的笑容，但是話依然不多，只是問孩子想吃什麼，孩子拘束，大姑也不多言，收拾停當，大姑說她要出去遛彎兒。她讓我們在家看電視，吃水果。

大姑走後，我忙着收拾房間，把她家裏打掃一遍之後，又做好了晚飯。大姑回來後，我們一起吃晚飯，像是一家人一樣。晚飯過後，孩子看電視，我和大姑聊起了來。平生第一次單獨和大姑這麼踏實地聊天，才發現大姑不是不善言語，只是大姑深度和內涵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她用她的慧眼觀察着生活中的人和事，用心感悟生活，和大姑聊天，我收穫頗多，平和淡然，是對生活最好的熱愛。

臨睡前，我說等大姑和大姑父洗完澡，我和孩子再洗。大姑讓我和孩子先洗，不能讓孩子睡得太晚，大姑說學習很重要，但是健康必須放在第一位，沒有健康一切都等於零，習慣要從小養成，孩子學習時，關上電視機，儘量不打擾孩子做作業，每天保證充足的營養和運動，按時作息，這些會讓孩子受益一生。我記下了大姑的話，但是考慮到大姑年過七旬，不能擾亂她的作息，她說她心中有數，每晚十點半入睡，早上六點起牀，已經很多年了，我們不會影響到她的正常作息的。我想恭敬不如從命，順從了大姑。

早上開啟臥室門，濃濃的包子味撲鼻而來，我去大臥室看了看大姑還在牀上躺着，只是不見了大姑父，大姑說：“再睡會兒吧，你大姑父每天五點半就將早點買回來，我六點起牀。”我說：“多不好意思，早飯應該由我來準備的。”大姑說：“你已經夠累的了，好好休息休息，一會兒還得送孩子上學。”

此後的半個月，每天放學，我帶着孩子，孩子揹着書包，直奔大姑家，我進屋收拾家務，做晚飯，孩子寫作業，大姑和姑父遛彎，儼然就是一家人，沒有一點兒隔閡，姑父愛看的戲曲頻道換成了少兒頻道，每次大姑遛彎回來，總會給孩子捎些水果或者是酸奶。

自從離開父母，再也沒有享受過睜開眼睛有飯吃，早出提醒晚歸期盼，吐槽後有人幫助分析和出謀劃策。然而在大姑家的半個月，像是回到了在父母身邊的日子，踏實溫暖隨意自在。儘管他們都年過七旬，每天的頭等大事就是吃藥，但對我卻視如己出，一再囑咐我就算天塌下來首先要做的也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半個月，讓我理解了“家有老人是個寶”的真正含義。

星期一下午，孩子臨時加了一節書法課，我電話告訴大姑，孩子加課，可能七點左右到家，大姑說沒事，該上的課必須上。誰知老師臨時有事，晚了二十分鐘，七點半纔到家。當我推開家門的時候，肉燉豆角的.味道滿屋飄香，大姑正站在窗臺下向外張望。我說：“大姑我們回來了，今天的菜真香！”大姑長噓了一口氣：“每天都沒有這麼晚過，我想路上車多，七點十分就到家了，剛纔我下去看沒有回來，就上來拿手機，也沒有信號，打不出去，我扒在窗臺看，也沒有看到，正要下去給你打電話呢。”

我笑着說：“大姑，讓您擔心了，我也是該給您打個電話的，可是一想平時這個時間您都在遛彎，就沒有打，路上還在想晚上回來做什麼飯呢。沒有想到，您沒有遛彎，還做了飯。”

大姑說：“我一聽你說孩子要加課，擔心你回來輔導孩子作業沒有時間，就沒有出去遛彎，在家把飯做好，你們回來趕緊吃飯，好給孩子留出寫作業的時間。”

“大姑真好！”我脫口而出，那時那刻，大姑在我心裏懶散的形象完全坍塌，取而代之是慈母般的溫暖。

生命就是如此厚愛，失去一些東西的時候，必定以另外一種形式給予，生命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拿走你一些東西的時候，必定會送你另一些東西。遠嫁十幾年來，我從來沒有真正地享受過家有老人的福氣，無休止地責任和義務，在大姑家小住的半個月裏，大姑給予了我足夠的溫暖。

家裏收拾出眉目的時候，我搬離了大姑家，孩子再三要求多住幾天。我告訴大姑孩子不願意回家，大姑笑着說不願意回家就多住一段時間，正好互相享受一下。她說我在她家的這段日子，她也享受着女兒在身邊的溫暖，我說，在大姑家，我有回孃家的感覺。大姑仍然淡淡地笑着，以後有空就來住幾天吧。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太晚的開始，正如我真正地認識大姑一樣，十多年，我一直以爲大姑懶散，然而透過十幾天的接觸，我才懂得大姑是用她的方式愛着她所關心的人，從大姑身上我學會了淡定，學會了放手，當然也讓我解脫了很多。感謝那個閃念，讓我給大姑打了電話，感謝生活在我最累的時候贈予我平和淡然，感謝大姑淡淡的笑，深度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