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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流散文

散文1.63W

小女孩並不知道這是贛北大地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落。像這樣的村落在贛北有千萬個。像贛北這樣的地理區域在整個中國也有幾百個。如果把它放到地球儀上,似一個油菜籽,都找不到。宇宙呢?更虛無了。

源流散文

小女孩以爲天幕低低垂落下的一方寸就是整個世界。她皺皺眉,撓撓頭,又直覺不是。她看到一些流動的東西。她看不到這些流動的東西自哪兒來,又自哪兒去。她困惑着。

村東頭有兩口水塘。村東北頭有一口大水塘。村西畔是一條淺淺的溪流。

時間充裕的話,姐姐會挎着鐵桶帶着小女孩去稍遠些的村西畔的淺溪裏浣洗。

村落裏的人說那是活水。是的,一二十人在溪邊漂洗衣物,溪水清澈見底。從幽深的田野間,披覆的草莽下,清晰可數的沙礫上,溪水歡暢地流着。頑皮的青腦殼小魚在水中倏忽遊,倏忽停,圍着小女孩放在溪中嬉戲的小手轉悠,趁小女孩不留神,啄她的手背。它不隨着漂滌的髒物往下流。它和小女孩樣,屬於這個靜謐的世界。有時,小女孩會在長滿苔青的青石板底下摸撈着長滿黏乎乎青苔的褐螺,趕出裏面懶洋洋的小青蝦,它在水中緩悠悠地晃遊着,剔透的蝦身融爲水色。小夥伴們會挑戰地說,透明的小青蝦可以生吃。於是,這隻拈在手上,肢腳還在掙扎的,晶瑩剔透的可憐小傢伙就成了小女孩口中挑戰世界的犧牲品。可能,它和小女孩一樣,前一刻,也認爲這一方寸世界是它的。

清溪從哪兒來?小女孩站直身子,伸長脖子,看到的是掩覆在青青草莽柴杈間的堤岸。再遠處,茫茫的,是原野上的油菜花、蘿蔔地、蔥鬱的禾苗,茫茫一片,跌進灰濛濛的天地裏。有人牽着水牛、扛着犁耙、垂着牛鞭,踏在溪流上的青石低條橋上,走過去的,是莽莽的原野,再走過去,人和牛、耙都隱沒在水霧濛濛的靑綠色中。給不了小女孩半點召示。

有一年的夏天,全村落的人都奔走相告。漲大水了。水漲滿了溪,青石低條橋都淹沒了,青石低條橋兩旁的低窪地也漲滿水,比平日寬了二到三倍。村落裏有人扛着魚罾、蝦籠來到溪畔。傍晚的小溪畔成了一個熱鬧的去處。天邊耀眼的火燒雲慢慢褪去,夜色漸變昏暗,溪風不再燥熱,還略微涼習習的,溼滑的溪畔有跌踉笑鬧的人們。魚罾裏,青色的小蝦、活蹦亂跳的小魚,被赤着足,笑彎腰的大人小孩慌手慌腳倒進了小簍籃裏。

後來,小女孩發現來溪邊扳魚罾的人越來越少。等訊息傳到小女孩這裏時,小女孩和她的哥哥、姐姐也開始轉移地方。

那是位於村落的外圍。還要穿過村落成片菜園地中間的田間小道。來到對面的沙石大馬路上。這條沙石大馬路上有一段路面是平的,底下是用青石砌起的,用水泥抹的拱起弧形橋洞的路面橋。在路面上,看不出是橋,因爲兩旁沒有橋欄杆。在橋下的菜園地裏可以清楚地看出這是橋。因爲那條浣洗的溪水繞着村西側向南流,在橋底下,匯成一股比溪壯闊的多的港。它穿過橋洞,嘩嘩地撐開兩旁的莊稼地,昂然地向前流去。在一個高墈下的崖壁下,撞了個激靈,恍悟後,又折向東流去。在哪裏,由於港在這裏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形成了一個較空曠的野地。這裏,地勢陡降,水勢洶猛,流淌的更暢快。漲大水的時候,低窪處的禾苗都浸在水裏。在港的豁口處,上游的水爭先恐後地往下翻滾。這裏的魚蝦比溪邊多的多,不時有大點的魚拔動着尾巴在水裏“撲哧”一聲。

夜色裏,空曠的野地裏人聲鼎沸。在小女孩的記憶裏,黑夜裏影影綽綽的扳魚罾、取蝦籠的村落裏的人來來往往。雖然此時整個村落已沉浸在酣夢裏,但這裏卻是一個狂歡節的場所。熱鬧喧天的氛圍,在鐵手電筒的照耀下,到處是走來走去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捉魚的大人小孩。有驚喜的、埋怨的、調笑的、推搡的聲音從人堆裏傳來。彷彿全村落第二天不用上工的閒人都聚在這裏了。到了夜裏一兩點,空曠的野外還有人呆着,他們坐在石頭上說着閒話,守着魚跳。但小女孩忘不掉的,仍是港的豁口處,聚集着厚厚一層像雪一樣的白沫子,還有湍急的很大聲響的流水聲。雖然野地裏人聲嘈雜,但還是掩不住港流轟雷般的流水聲,它向下遊,一瀉無擋地衝去。小女孩站在石頭上踮着腳尖,想看看港流的去處。但在澄澈的夜色裏,只能看見眼前一匹白練子向前拋去,遠處,又隱入墨漆的天際。拿手電筒向遠處照射,也只能看到手電筒越來越稀薄的光束,在夜色中,劃出渾圓的光柱。但在整個宇宙的巨大背景下,連耳畔轟鳴不絕的水流聲,都被吞噬進茫茫天際裏,尋不到它的去處。

當然,長大後,小女孩是弄清了這條童年的溪流是源自陽儲山脈陽儲山峯腳下,又流向鄱陽湖,匯入長江,流入東海,匯進太平洋。但在時空的遷徙中,她又有了新的困惑。

她發現有源源不斷的東西流進村落,又從村落源源不斷地流向不可尋覓的`未知,以至消失了,都沒有找到它--源流的溯逆。

村落是繁盛了,房屋高大漂亮,都建到沙石馬路橋的另一側,接近港溪豁口的空曠地裏。那整片的菜地裏現在種的是一幢幢的樓房。沙石馬路橋現在叫水泥路面橋。鋪了水泥,路面像窄了,水泥路上是車多人少,小孩子不敢在路上隨意奔跑了。村落的房屋是一幢比一幢漂亮,但村落里長年在家的人卻越來越少,大多數院落是落上了一把鐵鎖,關閉了所有的門窗。

村東頭的兩口水塘,村東北頭的一口大水塘,在小女孩的童年記憶裏,這裏有絡繹不絕的淘米、洗衣、擔水、洗漿的村落裏的人們。水塘靈韻雋秀、碧波粼粼,就像村落的眼目,流光溢彩。而現在,它癟了、渾濁了、孤苦憔悴,沒人光顧了。淺涸的塘邊上掛着白色的塑料袋,浮着圓的塑料水瓶子,低聲控訴着什麼。還有村西畔溪流上的青石低條橋也坍塌了。它坍在那裏,如同紀念碑,紀念它曾經的水靈玉潤。除春夏季溪裏有些可觀的溪流,大部分時間是淺淺的一薄流,更不用去回想浣紗的美妙情景。整個村落,除了一些老人,就是一些小孩,而老人、小孩也慢慢地減少了。他們也將不知去向何方?

隨着村落水源靈氣的消失,消失的還有哪些東西呢?城市裏沙丁魚悶罐頭裏的人,是來自小女孩的村落嗎?許久沒有聽到港溪豁口雷鳴般的轟隆聲,夜色裏的野外狂歡節更不要提了。家家都打井汲水在貼了白瓷磚的水池裏洗自家的髒物。電視新聞裏千里之外的水利樞紐建設和村落沒有關係吧?超市琳琅滿目的商品裏,不會有水死去的影子吧?野夜原始的狂歡熱情又被誰奪走了呢?小女孩村落裏的人大概不會去想這些吧?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會有聯繫嗎?小女孩村落裏的人忙着呢,他們像溪流樣向東南方向走去。走得那麼迫切、焦慮、無奈,又茫然的毫無頭緒,又不得不背井離鄉,拋家棄子。

現在小女孩知道,她的村落在地球儀上是找不到的,那沿着溪流方向走出去的村落的人,會有人關注他們來自哪裏嗎?他們會不會遺忘村落裏的源流呢?

年末歲初,他們也會沿着江河溪流,溯源而上,彙集到他們曾經在這裏出發的源頭。但也有些人,不再回來,他們或停駐在某個河港湖畔的小鎮大城上,吮吸着那裏的水源,紮根生芽,趵涌出新的源頭;他們或許永遠消失在源流的某個疤點上,可能像被小女孩生吃的小青蝦樣,被時代,被社會給拋棄給吞噬在某個港叉裏。而沒離開的,也終將像池塘、溪流一樣一點點滲透進土壤,昇華在空氣裏。

在日漸低沉的村落港溪的流淌中,村落繁盛又衰微,終歸它還是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盛衰吧。世界的盈蝕,莫不如是。何況小女孩的村落和溪流呢?它們本就是宇宙裏肉眼看不到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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