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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醃藠頭散文

散文2.81W

有一些小小的事物,我們會銘記於心,可能是在許多年以前,它們就走進了我們心裏,也許當時看來並不是小事物,甚至可以說是非同尋常的事物,只是由於世易時移,多年以後的今天,才感覺它們是小事物。

美食醃藠頭散文

醃藠頭,對於我來說就是這樣的一種事物。

那是童年。二伯父家經常吃醃藠頭。我說經常,也就是說我見過多次,但給我的印象太強烈了,於是我以爲二伯父家經常吃。其實,當時的鄉村極其貧窮,瓜瓜豆豆充糧食,都還經常半飢半飽,誰家有閒田閒地栽種這麼奢侈精美的食物享受。現在估計,二伯父家大概也就是偶爾吃上一次,或者曾經吃過幾次。我就牢牢記住了這小小的東西,以爲二伯父家可以經常吃到,於是萬分羨慕二伯父家,覺得自己家和自己的父母比起二伯父母和他們家來說,真是差遠了。我總覺得這晶瑩美麗、玲瓏剔透的美食是萬分味道美麗的食物,以爲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嘗。

二伯母是楚雄城郊區孫家河邊村子的人,如今那裏已經是繁華市區北浦路。在那個“吃菜要吃白菜芯,嫁人要嫁解放軍”的年代,二伯母嫁給了曾經當過光榮的解放軍的二伯父。我們村遠離楚雄城,屬於山區,跟位於楚雄城壩子中央、富庶的孫家河邊比較起來,簡直是一個地上,一個天上,不可同日而語。

據我母親說,二伯母“被她母親嫁給了城裏的一個幹部,她還是自己逃出來,嫁給了你二伯父”。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愛情,簡直有點象小說中的情節一樣偉大。

小時候,看着“從城裏嫁到我們農村來”的二伯母,常常覺得不可思議,爲她惋惜,放着好好的城裏人不做,不用在“骯髒的泥巴”裏辛苦,卻要來農村裏受罪。看着她在炎熱的正午還擔着滿滿的一擔糞草,或者一擔糞水出去,在月亮當頭的深夜又擔着一擔山草,一擔豬食回來,或者是揹着大捆的柴草,我常常想,二伯母,她會不會爲她當年爲了愛情,毅然拋棄城裏的好日子嫁給二伯父而後悔。嫁給二伯父,從此就只有披星戴月、日曬雨淋、辛苦奔忙,經常兩腿泥巴,滿頭驕陽,或者風霜雨露,滿身灰塵泥水,或者冷氣炎熱,面板糙裂。比起城裏同齡的女人,明顯衰老得多,吃不好,穿不好,甚至基本很少離開我們那個小山村,偶爾回城裏的孃家一趟,也往往難以和母親說到一塊。也許她心裏曾經有過後悔遺憾,卻無法跟母親說。誰叫自己當日跟母親對着幹?母親給自己找了個好姑爺,使自己嫁了個好人家,卻要自己跑到這山溝溝裏來找罪受,起碼今天看來這是一種錯誤。也許,她爲了愛情,就這麼無怨無悔跟二伯父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如今已經白了頭,真的很讓我敬佩!

好在二伯母嫁給了二伯父以後,還有醃藠頭吃。到底是鳳凰落地還是勝於雞。就因爲這個,我覺得二伯母還是比我們這些地地道道的鄉巴佬要高貴得多。那時,高大的二伯母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村婦了,各樣農活,都勝過我矮小的母親,而且幾十年後,二伯母身上還是透露着一種高貴,膚色也比我母親白皙。也許這只是我的一種錯覺,只因爲二伯母是曾經是城裏人,還有她那神祕而有傳奇味道的愛情經歷。也許,主要就是因爲那醃藠頭。

二伯母家究竟是哪裏來的醃藠頭,我當時並不知道,今天也並不知道。也許正是因爲不知道,醃藠頭纔給我一種神祕的美麗感,對我才具有那麼長久,那麼多年,那麼大的魅力。

我們周圍一帶村莊,至今沒有人家種藠頭。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有離楚雄城西很遠的子午、雲龍、東華鎮一帶才大量出產藠頭,也許是藠頭只產於高寒山區,而那裏是高寒山區的緣故吧。那麼,二伯母家的醃藠頭是哪裏來的呢?童年的我,總在想着這個問題。

買來吃?鄉下人家,當時肯定捨不得花錢買,而且也沒有錢買。

我估計,是從二伯母的孃家孫家河邊拿回來的,但是我不敢肯定,也不敢問父母親。但是,據母親說,孫家河邊是“菜園(裏)頭”。說起菜園(裏)頭,我們那時的鄉村人總會露出幾分羨慕、一臉神往的樣子,誰家有姑娘嫁進“菜園(裏)頭”,鄉村女人們總是很羨慕,經常談論起。那時楚雄鄉村裏說的“菜園(裏)頭”,其實就是城郊區的以種植蔬菜爲主的村莊。那時的城市,只有進去交公餘糧的大人們,才偶爾有機會進去,對很少進城的其他大量的鄉村人來說菜園(裏)頭的村莊,具有一種相當強大的誘惑力,不光離神祕美麗的城市近,進城方便,令鄉村人羨慕,而且因爲種植蔬菜,經濟收入高,往往富裕。更主要的是,菜園(裏)頭大量種植得有我們一般鄉村裏罕見的美味蔬菜,比如番茄、黃瓜、洋蔥和藠頭。其中最吸引我的就是藠頭。

嫁進了菜園(裏)頭的女子,在我們那時的鄉村人眼睛裏,就是飛進了金窩窩裏了。村裏楊家的三女子,嫁進了城東菜園(裏)頭的張家村,就很讓村人包括我羨慕了多年。

二伯母就因爲有那麼一個生活在菜園(裏)頭的經歷和那麼一個在菜園(裏)頭的孃家,就總是叫整個童年、少年、甚至鄉村青年時代的我覺得與衆不同,比象我母親這樣衆多的地地道道平平凡凡的鄉村女人高貴,雖然我總以爲她不該嫁到我們鄉下來。當然,這主要是因爲她的孃家出產藠頭。

說到這裏我發現自己多年的思維都存在一個錯誤。怎麼平坦開闊的楚雄城壩子裏的菜園(裏)頭又大量出產藠頭呢?我無法理解我們衆多的其他鄉村裏爲什麼不種植藠頭。看來我們一般的村莊就是一般的村莊,一般村莊的人,就是那個命,現在看來普普通通的藠頭也要象我那樣夢想多年。

我當時就想,要是能有一小碗,或者小半碗藠頭就好了,我一定要慢慢的`細嚼慢嚥,絕對不象豬八戒吃人參果,狼吞虎嚥,吃完了還不知道什麼味道。就幻想,嫁進城裏或菜園(裏)頭去。可是,馬上我就很悲哀,泄氣了,只恨此生生而不能爲女人。去做上門女婿?也沒有可能,我們那裏,認爲去做上門女婿是很丟臉的事情,“小子無能,纔去上門”,只有弟兄很多的人家,才允許兒子去給人家做上門女婿。我們家只有我和二弟兩個兒子,父母絕對不允許我出去上門。就算父母同意,那麼多小夥子都想去,輪得到我嗎?就算輪得到我,又去誰家呢?我們整個村,就沒有幾個人認得個城裏人啊!

於是,我發奮讀書,可以這麼說,我一直努力讀書,多年以後,在那個大學生還很罕見的年代,我考到省城去上本科大學。對我老來說,是不是省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進了城裏,可以有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醃藠頭吃了。我那時總以爲只有城裏人和菜園(裏)頭的人才可以經常吃到美味的醃藠頭。我現在做了城裏重點高中教師,收入不低,而且成了個作家,這跟渴望有醃藠頭吃有極大關係。

醃藠頭,玉白色,玲瓏剔透的白,佐之以紅辣椒,生薑片,放上適當量的鹽巴和紅塘,醃製十天左右,掏出來後,放在青瓷或者白瓷碗碟中,紅中透白,頗似玉人的肌膚臂膀,光是那鮮豔顏色、細糯質地和流暢優美的線條,就萬分迷人,令人垂涎欲滴。真的是碗也玲瓏剔透,醃藠頭也玲瓏剔透,這樣的和諧,光是看看,就是一種享受,就讓人滿足了。如果能有一葉清碧荷錢襯在碗碟底上,審美效果更好。鄉下人家,此時倒是不缺荷葉,順手從稻田荷塘邊採回幾葉,還帶着水珠稻香。在稻香荷芳裏,再想想那酸甜可口的醃藠頭滋味,頓時就會滿口生津。

可能正是因爲早年對一碗醃藠頭的渴望太強烈了,到如今還牢牢地銘記在我心裏,所以我今天雖然牙齒受不住醃藠頭的酸味道了,還是喜歡醃藠頭。

每年夏末秋初六七月份,農貿市場就開始賣新鮮的紅辣椒和生藠頭了,很新鮮,價格很便宜,一塊多錢就能買到一公斤生藠頭或者紅辣椒。這麼便宜的東西,佔去了童年的我多少的思維想象空間,折磨得我多少個夜晚輾轉反側啊!

我每次買十塊錢左右的生藠頭,七八公斤。再買一些新鮮紅辣椒,一個大陶罐罈子。洗乾淨,小心地剪去生藠頭的根。生藠頭腥味很重,直衝鼻子和眼睛,不一會兒,我就鼻涕眼淚直流,十分受罪。不過,由於早年在鄉下種下的那一個藠頭夢,那種對藠頭的渴望和愛,受罪醃藠頭,我不以爲苦,反以爲福,以爲樂,以爲享受,以爲開心。修剪乾淨後,再洗,濾乾淨水,然後撒上適量紅辣椒,鹽巴,紅塘。拌均勻後,裝罐。罐子不能有裂縫,裝罐之前,要用糧食酒涮洗。裝罐以後,蓋上蓋鉢。罐舷裏一定要注滿水,保證經常添水換水,隔絕空氣侵入。

醃藠頭,其實很簡單。也許是我對醃藠頭的多少年的渴盼,和我跟醃藠頭的非凡的緣分起了作用,第一次醃藠頭就非常成功。色鮮味美,家人都誇我。我一高興,等吃完半壇罐的時候,又買來許多新鮮的生薑,切成片加進去。結果,把剩下的半壇罐醃藠頭也弄變味了。

以後再醃藠頭,我不敢再大意。醃好以後,中途不再加入新的藠頭或者其他東西。從此,我醃藠頭沒有再失敗過,遂以爲自己天生就是醃藠頭一把好手。其實也許倒是因爲我那盼望吃醃藠頭的夢想,多年以前,可能我就已經在心裏經常幻想和琢磨過怎樣醃藠頭。

醃藠頭下稀飯,很好吃,下糯米飯也很好吃。

藠頭,據說就是薤。在古詩中,薤可是一個很有詩意的形象。漢樂府民歌中有《薤露》,曹操也寫過《薤露行》。看來,也不光是我偏愛藠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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