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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黃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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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虢山坐汽車在蜿蜒的山區公路上北行78公里到桃林,從桃林再坐汽車在秦嶺腳下西行20多公里到小鎮常閆下車,然後走20多裏河灘路到大禹渡口,再坐船過了黃河,爬上高高的河岸,再走20多裏才能到山西省的未城縣。這是水路。

還有一條旱路。就是從桃林坐火車到渭南市的孟塬,再從孟塬車站轉乘北上太原的火車到風陵渡下車,在風陵渡再坐公共汽車走100多裏,再到未城縣城。俗話說,隔山不遠隔河遠。20多年前,道路交通遠沒有現在這樣方便。火車還沒有提速,更沒有個準點。孟塬是個大車站,又是個機務段,過往車輛要在這裏加水,換頭,客貨交混,雜亂無章,很讓人操心。汽車也沒有現在多,小蹦車、摩托車更沒有現在這樣普遍。邊遠一點的路線,象兩省、兩地區之間的交往就麻煩多了。

走水路,直線距離看起來近,但除了偶然幸運能搭輛順車外,一般情況下全憑兩條腿。坐火車雖然不走路,但繞得很遠,從桃林坐上下午1點46分的火車,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孟塬。而在孟塬往往要等四五個鐘頭,才能坐上北去的火車。有時遇到人流旺季,過去三、四趟火車都爆滿而不停。於是每次都是早上就從虢山出發,晚上八點或者夜裏兩點才能到未城縣。其艱難曲折程度可想而知。

讀書求學、教書育人,爲生存而奔波。有五年時間,二十多次,我獨自一人穿梭在黃河兩岸,感受母親河的春夏秋冬,日夕晨昏,潮漲潮落。

冬天的天,黑得早。我從桃林車站下車時,已是下午一點。又坐小蹦蹦車到汽車站,剛好有一輛去故縣的車,我趕快跳上去,走了一截,誰知人家不走常閆這條路。在新華書店門口又跳下來,又勾回去到汽車站。等啊等,終於等着了一輛去故縣的車,司機很和氣,一問,走常閆了。於是又等了一個鐘頭,車纔開。到常閆下車,一看錶已是下午三點了。時間有點晚,心中無把握。腳步邁得很急,只怕走到渡口跟不上最後一班船。心裏嘀嘀咕咕,猶豫不絕。走,還是住下?一想到小鎮旅社那種油膩、髒兮兮的氣味,一夜也不是好熬的。拿住勁走吧,興許到渡口還有船。

走了五里路,同行的小姑娘到家了,就剩我一人。奇怪,今天沒有一個旅伴。一邊走,一邊心裏不踏實。我有點底氣不足,以往還能碰上順車,而今天越是晚了,越是沒車。我猶豫不決地走着,心裏嘀嘀咕咕想着三個問題:一、攆天黑我能不能走到渡口,二、我走到渡口還有船沒有,三、過了河離縣城還有二十多裏,沒有車我走到何時?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到渡口還有船沒有了。

冬日太陽有氣無力地照着綿遠的黃塵古道,村莊,棗樹,土牆,還有我的`影子。象行走在祖先居住過的部落一樣的感覺,幾許荒涼,幾許悽清。在家時,母親說我口訥,從小嘴不甜,給誰稱呼個“嬸”了,“叔”了都覺得很難,但現在出門在外,無依無靠,也只得由自己來問路了。經驗告訴我,問路要問上年紀人,他們不打枉扎,實話實說。於是,到了一個村莊,我上前問一個正在打糞的老頭:“老伯,我想問一下,我現在走到河邊,還能坐上船不能?”老伯看看我,說:“滿!”滿?滿跟上,能跟上?沒問題的意思吧。我又走,心急腿快。走了一節,碰見一個拉柴禾的中年男人,我又問:“大叔,你說我現在往河邊走,還能跟上坐船嗎?”拉車人擡頭看了看我,又只說了一個字:“滿!”這下我有信心了,又走。又走了幾里路,看見一個在地裏幹活的人,我又上前問,他說:“走快了能跟上,走慢了不強中。”住在河邊的人,對過往船隻和渡口情況最瞭解。聽了他的話,我又加快了步伐。一邊走,一邊心裏狐狐疑疑。到河邊,沒有船,天黑了咋辦?還不如現在勾回去,住到常閆小鎮上的旅社裏,明天一早過黃河。但又存着僥倖心理。又走了一截,碰上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人,他好心地勸我:“別往前走了,太晚了,過不了河咋辦?勾回去住到鄉政府旅社吧,我就在鄉政府工作。”見我猶豫再三,他又說:“你不想勾回去也可以,勾回去還得走七八里。前面那個村子有我的一個熟人,我給你寫個條子,你去找他,今晚歇他那兒,明天一早過河。”說着,他撕開一個煙盒,拿出筆,在膝蓋上寫開了條子。條子上歪歪扭扭寫到:“領子:你好!今向你交待一場事,現有蘇靜同志要過河,但天晚了,讓她在你家住一夜。你要好好招呼。王相林。87年11月23日”。真是古道熱腸啊。我接過條子,謝了他。

這時我已準備按這位好心人的意見辦。但望望日頭還高,又準備往前走。我不認識眼前這個王相林,更不認識他的朋友領子,不是萬不得已,我怎麼能去住一個陌生人的家?看我的神情,他又好心地勸我:“不敢走了,你一個小女家,天黑了老怕怕,住到村裏還安全些。”是啊,這裏畢竟是河南地界,那親切的鄉音聽起來就讓人舒服,心理上安全些。其時我已做好了兩種打算,如果到河邊,有船,我就走了;如果沒有船,我再勾回來拿着這位王相林的條子去村裏找那個領子。這裏到河邊,五六里路吧,即使天黑了,勾回來也不用發怵的。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我想起古詩十九首上的覊旅之思。大概是沿途最後一個村莊了,我又上前問一箇中年男人,能過河不能?他說:“滿!”這下,我下定決心走到河灘。走啊走,前望望,後望望,人沒有人,車沒有車,蒼蒼莽莽,無際無涯,心中着實有些害怕。“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悌下”,“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遠”,“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殘雲歸太華,疏雨過中條”。我的腦海翻騰着一些詩句。幸虧年輕,幸虧傻蛋,行囊裏裝着未成章的詩句,熱情還有浪漫,否則我如何能受了這等苦楚?走啊走,忘了飢餓,忘了疲勞,忘了觀望,只有一個念頭,走!平生沒有走過這麼快。

終於走到大禹渡口,但機帆船已經開走了。河邊聚了連我在內三個要過河的人。他們說,上邊楊家灣渡口還有小船,我們去那邊吧。楊家灣渡口距大禹渡有一兩裏,我就和這兩個人又往上走。走了一段路,到了楊家灣渡口,萬幸,還有一隻小船。是那種羊皮筏子似的小船。我坐上小船,只有五個人。小船晃晃悠悠在河裏走,我有些害怕,款款伏在船中心,一動不敢動。終於過了黃河。

太陽已沉下山際,深溝高岸,長河落日,搖曳的荇草,還有吱吱嘎嘎的水鳥,遠遠近近一片蒼茫。坐車是沒有指望了。要到縣城,還得走20多裏。我和剛纔船上的兩個人--一個老一點的男人和一個半老女人相攜往岸上走。他們說帶我走近路。我以爲他們是一家,其實不是。老頭帶路,我們沿着大禹渡水電站的管坡往上爬--一千多級臺階啊。從遠處看,大禹渡水電站四根管子順着管坡直插雲霄,蔚爲壯觀。而人在它上面走,就小的象螞蟻。邊走邊和老頭拉話。原來那女的是個神婆子,會看地方。這個老頭是專程到桃林請她來給看地方的。上了管坡頂,高矗在崖頭的那棵大禹渡的千年古柏,已看不清模樣,望上去只有黑森森一片。老頭和神婆子他們往西陌去了,我一個人穿過村莊,向公路方向走去。走管坡,原本是求近的,誰知道卻結果越走越遠了。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我走着問着,不知道究竟有多遠。走到一個村口,又問一個老頭,老人家說:“哎呀,你咋弄這事,這裏離縣城還有二十多裏,你怎麼能走到呢?”我說:“老伯,只要能走到大路上,我是不害怕的。”正說着,一個小孩騎自行車打這裏過,老頭喊住他,讓他帶我一截。於是這個孩子帶我走到他們村--程村。但一問人,說這裏距離縣城還有八九里。

只有走吧,天已那麼黑了,但路上還不斷人,還不怎麼害怕。只是腳實在是困了,疼了。剛纔緊張的心情一過,腳的問題又提到議事日程。剛纔走到河灘,心裏急,不覺乏,現在睏乏、飢渴,一齊都襲來了。路平平漸漸,似乎沒有盡頭。走一節,問問人,還是七八里。走一節再問,還是七八里。天!一輛汽車走過來了,我試試探探揚揚手,沒有攔住。一輛摩托過來了,我再次羞羞怯怯揚揚手,還是沒有擋住。最後,一輛拉沙的拖拉機開過來,這一次,我不敢再錯過了,決心擋住它。我走到當路,大聲喊一下,向他說明情況,還好,人家停住了。我趕忙跳上去,突突突,一直坐到未城縣街口上。其實時間並不是太晚,只是天黑的太早了。

終於我在晚上八點多,敲開了姑姑家的門。

……

汽車迎着寒風,碾着積雪,呼嘯着開出車站,把送行的人遠遠地拋在身後。匆匆,太匆匆。又要離開溫馨的家,踏上風雪悽迷的路途。曉星,已冉冉升起;殘月,還斜掛在黑魆魆的山頭。一陣黎明的奇寒襲來,我打了一個哆嗦,緊緊地裹住大衣。索性做一個夢吧,做一個繁花似錦的夢。朦朧中,車廂傳來一陣嚷鬧聲。睜開眼,天色已大亮,遠山近水盡收眼底。又是那個玩鉛筆套的小痞子在翻動嘴皮子,誘哪個不知情的傻瓜上當:“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捨不得二百二,換不來四百四,捨不得三百三,換不來六百六,捨不得四百四,換不來八百八。捨不得孩子打不了狼,捨不得老婆捉不住和尚……。”他都胡說些什麼啊,也不嫌累。我想。

孟塬車站。蜂擁的人流向檢票口蠕動。從早晨到現在,西去的列車還沒有開過來一趟呢。等啊等,只有等了。3點,4點,5點,一趟,兩趟,三趟,車是來了,但嚴重超員,車門不開。有人從窗戶爬進去,裏面傳來吵罵聲。唯一開着的車門,下者下不來,上者上不去,乘務員在叫罵着把人往下拉,打。車一輛輛開走了,站臺上的人有增無減。我不能傻等啊,我和一個西安公路學院的女學生商量,咱們去第二站臺吧。還有一箇中年婦女也隨着我們去。但去第二站臺要走過高高的天橋,繞很遠。我們決定鑽過一個停着的貨車,儘快走過去。我挎着包剛鑽過去,腳還沒有站穩,貨車就開動了,那個女學生正準備鑽,發現車動了就趕快退回去。而這時誰也沒有注意,那個中年婦女已鑽到車頭下面,下楞了,亂動彈。車上地下的人一齊驚呼着:“啊,爬在中間,不要動!”車站工作人員也一起搖旗吶喊,但車一時怎麼能停下來呢?轟隆隆,車頭拖帶着幾節車廂呼呼開過,震耳欲聾的聲音把那個婦女的心都要震掉。車開過後,中年婦女臉色煞白,癱軟在道軌中間。我和女學生慌忙拉起她。這一下,差點把人嚇死,從此我再也不敢鑽火車了。

一陣驚險過後,我們又開始在第二站臺上等車。終於,最後一列火車開來了,人們一擁而上。我不能失去這最近的機會。我鼓足勇氣,一手挎包,一手拚命抓住車門,往裏擠,擠。下面的人簇着,擁着,不知怎麼就糊里糊塗上來了。車門就在我身後關閉。我正慶幸自己終於上來了,然而立刻就反悔:車廂裏密不透風,賽過炎夏酷暑。我被牢牢地固定在車門背後,想挪動一步都是不可能的。兩個大漢一左一右象兩座大山,胳膊架在我頭頂。我覺得呼吸不暢,心想弄不好會捂死的。其實這時捂死也就捂死了,那個熱,那個悶呀。

火車開動以後,空氣似乎流通了一些。透過髒兮兮的玻璃門,望得見星光下的秦嶺峭拔的身影。緊張慌亂、不安全感暫時撤出大腦後,疲勞就準時襲來了。我搖搖晃晃睡着了,彷彿又回到汽車上那個夢中:一隻鴿子,紅紅的小嘴正在啄蒲公英的花朵;草地上,孩子們翩翩起舞,鮮紅的綢節隨風飄揚;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睜大黑亮的眼睛出神……

186正全力以赴,憑感覺我知道它正在透過黃河大橋。風陵渡車站到了。我將要經過一番拚搏才能下得車來,再將坐在汽車上熬過四個鐘頭的冬天。午夜兩點,我將從車站走到東關姑姑家。一路星辰一路風,只有刻在心上的兩行大字在支援着我,走完餘下的路:在水一方情如故,離愁別緒終有期。

命運,以這樣的形式讓我和母親河親近,壯闊我的行色,沉鬱我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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