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壺口瀑布散文

特別崇拜那些能夠自由雲水行腳並且邊走邊傳遞禪悟心得的文化名人。

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相對於遊覽名山大川，我更喜愛追尋水色天光。

其實，看水是很有講究的。在中國，如果你想欣賞水的澄碧和旖旎，可以選擇桂林的灕江，也可以選擇上饒的婺源；如果你想欣賞水的厚重和古樸，可以選擇嘉興的烏鎮，也可以選擇蘇州的同裏。但是，如果你想欣賞水的雄渾和壯美，別無選擇，你只有去陝西宜川的黃河壺口瀑布！

車行山谷中。兩邊的羣山重巒疊嶂，綠意蔥蘢，全無傳說中黃土高原的蒼涼。山上一棟棟藍頂或紅頂的民居，錯落有致，翠色掩映，忽隱忽現，廢棄的窯洞無聲訴說着遙遠的從前。農田裏俏拔的玉米抽着黃嫩嫩的穗子，坡地裏茂盛的蘋果樹上掛着紅豔豔的果實，令人目不暇接，賞心悅目。

路標指示進入壺口地段。遠遠的，便聽見濤聲隱隱如雷，在左右山壁間撞擊，未見其形，先聞其聲，心隨之提了起來，不規律地跳動。

近了！更近了！原本湛藍的天空漸漸變成了黃色，空氣明顯潮溼，水汽豐富得似乎一伸手就能攥出一把水來。等真正站在壺口的欄杆邊，我開始眩暈，氣短，竟至無法呼吸----千山迸裂，萬島毀滅。吞天吐地的黃流像千萬匹戰馬飛馳而來，驚人的狂濤如同無數條黃龍洶涌澎湃爭相奪路。上游四、五百米的寬闊水面，突然在這裏急劇收縮、收縮，收至四、五十米，形成一個倒置的壺口。喧囂的滔滔黃浪龍騰蛟躍撞向兩邊石壁，聲如萬鼓齊鳴、驚雷滾滾，繼而硬是一齊擠進壺口，然後縱身躍下六十米的深谷，湍急的瀑布狂放地高高飛懸。而壺底澗槽內，濁浪沸騰，巨瀾翻江倒海，狂飆驚濤拍岸，飛瀑激起的數十丈水霧騰空而起，晴晝晦冥，倒轉半個雲天----這，就是壺口瀑布，舉世罕見的黃色大瀑布！曾經幾回回在《黃河大合唱》的磅礴氣勢、民族氣概中把壺口瀑布無限地想象。直到此刻身臨其境真切地仰望它時，我方發覺自己的想象力原來竟是如此地狹隘、單調和空乏。

李白的《將進酒》雲：黃河之水天上來。想黃河從青海的巴顏喀拉山奔突起源時，水色一定是異常清澈的。畢竟來自亙古聖潔的雪山，接受過上天的洗禮。當它在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間流轉時，也是歡快舒暢的，穿峽谷，潤草原，肥河套，沖刷着大地黃色的表層，山西的蘭花花和陝北的信天游在水中盤旋，還有安塞腰鼓和着水聲激昂粗獷，剛勁奔放。當它進入秦晉峽谷，兩岸羣峯突然死死相逼，河牀乍收，惡嶺怪石欲從根本上斷絕它的生路時，它暴怒了，忍受不了了，傲然以無可抵禦的力量站立起來！印象中的大江大河，再肆虐咆哮，也只能平躺般地在大地上曲折蜿蜒。而黃河在壺口，竟是以這樣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站立的方式行走，跨越生死，獲得了新生。如同猿猴站立起來是人類進化的重要標誌，黃河站立起來也是一個里程碑式的飛躍，像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在長久的坐臥和沉默後忽然頂天立地並爆發出振聾發聵的驚天咆哮。這是神聖的黃河在經歷生死考驗時，展示給我們的一幅最殘酷最壯闊的美----挾而不服，不平則鳴，遇強則抗，置之死地而後生！

憑欄觀瀑，思緒翻滾。悠悠歷史長河，壺口瀑布以其氣吞山河之勢，引歷代文人墨客激情飛揚，令無數仁人志士對天高歌。如今，月還是秦時的明月，關不再是漢時的雄關。兵馬俑守不住始皇的亡靈，阿房宮灰飛在歷史的烽煙。周秦漢唐輝煌不再，宋元明清塵埃落定，滾滾洪流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只有壺口瀑布跨越歷史的時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爆發出野性的`狂吼，沒有什麼力量能把它扼制，它的精神蘊藏在奔騰不息的黃濤中。

如果將黃河比做一條龍，那壺口便是巨龍的心臟；如果將黃河比做先祖結繩記事的一條歷史長索，那麼，壺口就是這浩然典索之紐結。九曲十八彎，綿延五千裏，最終迴歸滄溟之東海的黃河，滋養了華夏民族，滲透進了中國人的血管，染就了中國人的膚色。黃土地，皇帝，黃面板，這一切黃色表徵，把這條流經中華心臟的河流昇華爲聖河。

此時，高原濃烈的陽光，被黃土染得金黃金黃，無遮無攔拋灑下來，與壺口的黃色瀑布交融在一起，水天一色，飛揚起千萬點金光。上游，黃河在衆多的峽谷間巨龍般恣意穿行；下游，黃河彙集萬千河流一瀉千里。只有在這裏，給予黃河的天地僅僅只有窄窄的一個壺口！沒有選擇，沒有退路，要生存就只有躍過去。躍過去便是一馬平川，奔流到海不復回。這一躍，便是五千年的文明，也許還更久遠。在壺口，隨便抓一把黃土往高天一揚，落下的都是文化。黃帝統領的華夏族曾在這裏舀過水煮過食吧，《詩經》中先民砍伐時吟唱的“坎坎伐檀兮，直之河水乾兮”，這河就是黃河吧，秦嬴政該在這裏寒鋒舔濁浪雙指點江山吧；司馬遷是不是被壺口瀑布一往無前的精神所鼓舞，才執著地要將漢代的竹簡寫破磨穿？岳飛是不是受壺口瀑布至死不渝的浩蕩之氣所震撼，才發出“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仰天長嘯?而在壺口的西南，就是周文王的岐山，就是大秦的咸陽，就是盛唐的長安，就是十三朝繁華古都。那麼，在中國，還有哪裏的水，比壺口的水更加古韻深厚，聲勢浩大，堪稱水之大美？還有哪裏的水，值得你非一看不可？

還猶豫什麼呢，現在就啓程，去看壺口大瀑布吧。或者，至少，你心裏要明白，此生一定要去一次壺口，否則，你行萬里路的遊歷人生便終有大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