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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與永州山水

柳宗元1.74W

柳宗元與永州山水是怎麼一回事呢?柳宗元與永州山水之間有着怎樣的故事呢?

柳宗元與永州山水

中秋節的晚上,一輪明月懸空高照。永州刺史韋彪着人邀柳宗元來家裏賞月。

堂前的桂花樹下襬着一張八仙桌,桌上擺滿了時鮮瓜果佳餚美酒。桂花的清香像水—樣從空中飄落,顯得格外濃郁。席間只有韋彪和柳宗元對坐,別無他人。

“柳司馬近來心情不佳吧!”韋彪單刀直入地相問。

“不,不,不,我一向體質贏弱,面容憔悴!”梆宗元猝不及防,顯得有幾分惶恐。

“我不是講的這個。我是說柳司馬的文章。自古道:言爲心聲!”

“我的文章?怎麼樣了?”柳宗元側着腦袋,莫名驚詫。

“對,你最近寫的文章,長出翅膀,飛往長安了。驚動滿朝文武,反應強烈啊!”

聽到這裏,柳宗元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以爲這一下又闖大禍了。

“你不要害怕。事情既然到了我這兒,也就算是了了。”韋彪說着哈哈笑了。

“那就要感激韋使君了。多蒙愛護,沒齒難忘!”柳宗元欠身相謝。

“你那篇《捕蛇者說》可真厲害啊!真像永州之野的異蛇,鑽進了奸黨的心窩,嚇昏了那夥奸人賊黨。他們在天子面前告了你的惡狀。你可要小心啊!”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們怕我講真話!”

“對,他們要弄假,當然就怕真。以後你要弄筆墨,還是隱晦一點爲好,以免麻煩。”

“好。感謝韋使君的指教!”

“今晚這裏沒有外人,我就直言不諱了。還望諒察!”

“韋使君如此肝膽相照,宗元感激不盡了!”

柳宗元體弱多病,不勝酒力,應酬一番,便欠身相謝,告辭了韋彪而去。

原來,他的《捕蛇者說》寫成後,被人爭相傳抄,不脛而走,不翼而飛,很快就傳到了京城長安。

很多人讀了這篇文章都讚口不絕。說柳宗元人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闕之下,兼濟之志,不減當年,真不愧爲忠貞報國之士。可是,他的政敵卻說這篇文章是借題發揮,指罵當朝,罪該萬死,便在皇帝面前撥弄是非,並矯皇帝之命下了一道密詔給永州刺史韋彪,令其監視柳宗元的行蹤。好在韋彪也是科第出身、仕途不太得志的人物,對柳宗元的遭遇是同情的。因此,他表面上奉詔監視,實際上卻是掩護了。今晚的賞月全是爲了這事,以免鬧出大的事端來。

柳宗元從韋彪寓所出來,見東南方向紅光沖天,煙塵蔽空。他疾步向住所龍興寺走去。誰知龍興寺正遭火災。待他趕到現場,火已被鄰居撲滅,只有餘煙繚繞,焦味刺鼻。這是他居住以來第四次遭受火災了。他覺得這地方雖然清靜,但火災頻繁,決非安身之處。

幾天後,他便搬至城郊瀟水的西岸居住。住屋門前有—條小河,原來叫冉溪,兩岸竹木繁茂,飛紅點翠,影映流波如染,故又名“染溪”。他到這裏住下以後,自比愚公,就把小河改名爲愚溪;把溪邊的小丘叫愚丘;把附近的清泉叫愚泉;把繞過屋後的小溝叫愚溝;他還砌石攔起一個水池,取名爲愚池;在池東造了一座小屋,叫愚堂;在池南建了個小亭,叫愚亭;又把池島叫愚島。這就是所謂“永州八愚”。柳宗元就這些風景寫了“八愚詩”。一天午後,柳宗元在書房閉目養神。忽然,一位鬚眉皆白的老者向他走來,滿臉怒氣,指着他的鼻子,向他提出抗議。說這冉溪本是既清且美,可以灌溉農田,又便利舟船運輸,朝夕載貨渡人,爲什麼要名不副實地安上一個“愚”的名字來侮辱它呢?柳宗元向那老者解釋說:愚者是“誠無其實”的,只不過被那些自稱爲“智者”的人看成“愚”罷了,譬如他自己被當作罪人貶到“遠王都三千餘里”的永州,只不過是因爲觸犯了自稱“聰明皎厲,握天子有司之柄”的權貴而遭到的打擊,其實完全是無罪的。說得那老者怒消氣散。他問老人家住何處?老人回答說就住在這被稱爲愚溪的冉溪之上,本是這裏的溪神。柳宗元正要仔細打量這位溪神時,雙目猛睜,醒來了,原來是一場夢。後來,他把這一夢遇寫成了《愚溪對》一文。

現在,柳宗元已住進這山水之間了。他以山爲朋,以水爲侶,天天放情山水,自得其趣,幽然興會,傾注筆端。

柳宗元帶着他的同伴,提着酒甕,挑着果餚,登山一定要登上山頂,一見山林必須走到它的盡頭,一見溪流一直要找到它的源頭和流向。只要聽說哪裏有深泉怪石,再遠的地方也要身臨其境,親睹爲快。每到—個優美的去處,便分開草叢,席地而坐,倒完甕裏韻酒,個個喝得爛醉,醉後便互相靠在對方的身上,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大家意念中有最好的`境界,夢裏也在這種境界中獲得同樣的趣味。睡醒了,便興盡而歸。

一天,柳宗元正在伏案讀書,突然有敲門聲。柳宗元起身去開門,進來的是—個莊稼人。那莊稼人向他打躬作揖:“司馬喜遊。我鈷鉧潭上有田莊一處,爲一山水勝地。今相與售,不知遂意否?””

“你爲何要賣掉田莊?”柳宗元問。

“擔負不了官家租稅和私人債務的重壓。情願賣掉田莊換錢來解救眼前的災難。”莊稼人愁眉不展地回答。

“你賣了田莊,將到哪裏去居住呢?”。

“我已經在深山裏開出了荒地,要搬到那兒去住。”

“呵,好吧,我就買下你的田莊。”柳宗元曾多次去鈷鉧潭上游玩,那裏的確是一個風景優美的所在。水源是冉水從南面奔流過去,碰着山石,再曲折地向東流來的。冉水的源頭地勢高,水從上面流下,流勢峻急,衝擊得更猛烈,浸蝕兩岸的岩石,形成—個象熨斗似的深潭,水流激起旋渦形的浪花,成爲車輪那樣一圈一圈,然後緩緩流去。潭的清澄而平靜的水面將近十畝,有樹環繞在潭上,有泉水從高處流到潭裏;鏗鏗鏘鏘,顯得格外幽雅而靜美。

於是,柳宗元加高那裏原來的亭臺,延長那裏原有的欄杆,引導高處的泉水落入潭裏,淙淙錚錚像奏樂似的。這地方形高勢峻,中秋賞月更爲合適。只有在這裏才體味到“天高氣爽”的含義。每到這種境界,柳宗元便感到樂以忘憂。

柳宗元買下鈷鉧潭後不幾天,有個姓唐的願將鈷鉧潭西二十步遠的山丘出售。柳宗元問他要多少錢?他說只要四百錢。柳宗元問他爲什麼價錢這麼低賤?他說這地方早就標價出賣,可是賣不掉。柳宗元可憐小丘被人輕賤而把它買了下來。於是,柳宗元邀朋友李深元、元克己同遊這塊地方,大家都覺得這地方美不勝收;這樣美好的地方被埋沒在這山野之間,實在是令人沒有想到的事。大家興致很高,便立即動手鏟除雜亂的穢草,砍掉橫行的惡木,用烈火將它們燒掉。這樣一來,優秀的樹木挺了起來,美好的竹子露了出來,奇特的石頭顯了出來,站在中間向四處環顧,只見青山高標,白雲飄浮,山溪流淌,鳥獸遨遊,和樂怡悅,輪流顯技,表現在小丘的下面。柳宗元和朋友們墊着枕,鋪着席躺着,眼睛接觸到的是清和的景色,耳朵裏灌注的是叮咚的流水聲,精神馳騁的是清閒而空曠的境界,心靈融合的是深沉而幽遠的情懷,真可謂是心曠神怡了。

柳宗元非常高興。心想:不滿十天,便得到了這等美好的兩處名勝之地。這就是古代好遊的熱心人士,或許也未能達到這樣的理想吧。這樣的好地勝景,要是在長安,每天加它千金而不可得;現在卻被拋棄在永州這個偏鄉僻壤,就連農民和漁夫都看輕它,標價四百,幾年都賣不掉。可見再好的東西如果沒有識貨的人,就要被揚棄和埋沒。看來山水也有同人一樣的遭遇呀!想到這裏,他喟然長嘆,不勝惆悵。這時,就連天邊那朵晚霞也立即收斂了它那歡喜的顏色,鉛重的暮色不覺垂掛而來,柳宗元便同朋友打道回府,一路上,他被這濃重的暮色壓抑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翌日,柳宗元邀了他的堂弟柳宗玄,朋友李深元、元克已、吳武陵、龔古、還有姓崔的兩個年輕人,一同登上小丘觀賞了一番,便西行一百二十步,只見一片竹林中有流水聲,好像身上佩帶韻玉環碰撞時發出的清脆之聲,鏗鏘和鳴,悅耳動聽。大家對這聲音很感興趣,便砍掉竹林,闢出一條路來,發現竹林深處有一個小水潭。潭水特別清涼,整塊石頭構成它的底,靠近岸邊,有一圈從潭底周圍突出的石頭,形狀各異,玲瓏剔透,千姿百態,生動有趣,翠綠的樹枝交結如蓋,搖曳婆娑,參差相顧,真是別有天地。再看看潭中游魚,大約百來條,都像在空中游動,沒有什麼依託似的。陽光直照水底,魚的影子散佈在石上,靜止不動,像一幅筆墨酣暢的水墨畫。忽然,游魚向遠處遊走了,但很快又遊了回來,好像在與柳宗元這些遊客歡樂嬉戲似的。

柳宗元停立在潭上遠望,只見一條小溪流彎彎曲曲,像一條蛇向這裏竄來,忽隱忽現。兩岸彎彎曲曲像狗牙齒—樣交錯,不知它的源頭在什麼地方。柳宗元覺得身處這竹樹環合、寂寥無人的清冷之境,反倒不好受,心情淒涼,寒氣透骨,令人悲從中來。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放逐的悲哀,感到這裏不是久留之處,匆忙記下這裏的情景,便與同遊者離開了這個地方。這次遊的是小丘西小石潭。

回到寓所,柳宗元感覺疲憊不堪,正打算躺下來休息,但突然一個官差送來一張名片並字條,原是刺史韋彪讀了他的幾篇遊記,受到了感染,決意邀他明天同遊。

韋彪對柳宗元的文彩才華是很崇拜的,常常稱他爲老師,並將自己的文稿交他批改。因此,柳宗元對韋彪也是有好感的,對於他這次的邀請更是樂於接受。

早晨的陽光格外柔和,山光旖旎,水色瀲豔。石頭築成的水渠上坐着柳宗元、韋刺史一幫人。他們靜聽山風搖盪樹林、花草、竹子的梢頭,遠看晨嵐醉舞、雲影飄拂。—個美妙夢境將他們緊緊環抱,使他們飄然欲醉,簡直羽化而登仙了。柳宗元好像去到了天庭,在那裏叩拜造物者:爲什麼不在中原創造這些美景,卻把它們安排在邊遠地區,經歷千百年得不到一次表現它們美好、特出的機會,這不能不說是—種難言的委屈。這裏地氣的靈秀,不造成偉人卻獨獨造成這些景物,所以南方人才少而好的山石多。柳宗元的這種疑問自然是沒有什麼造物者會回答他的,一切都使他失望了。

“柳司馬,別那麼認真去追索了吧。”韋彪見柳宗元在這麗山秀水面前留連忘返,便—再催促他另入新境。

“不,山有性靈,水有神韻,與人也是同樣的道理啊!來永州後,我倒是得着了這一點的。”柳宗元深有所感地說。

“我知道柳司馬的心情。看來這種眷山戀水的情絲是任何利刀快劍所斬斷不了的。”韋彪也大有感觸。

“對呀,三閭間大夫流落楚漢,放情山水;謝康樂歌山唱水,浪跡江湖,絕不是癡漢之所爲。此乃真情實意之所在,故爲千古贊絕。”柳宗元更是動情啓意了。.

這時秋陽高照,熱辣辣地使柳宗元和韋彪不約而同地脫去了外裝。他們直登在孤峯絕頂之上,眺望千山萬壑,一種難以壓制的感情涌上了心頭。

韋彪斜視柳宗元:“來此絕勝之處,柳司馬不能沒有詩啊!”

“韋使君命作,哪有違抗之理!”柳宗元便即興吟誦: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黃葉覆溪橋,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機心久已忘,何事驚糜鹿。

“柳司馬到底是大材,隨口所出,皆爲不同凡響!”韋彪聽了柳宗元的吟詠,興致愈來愈高。

這時雲端深處刮來一飈急風,搖動千樹萬木,匯成震天的洪音,響徹天宇之間。柳宗元和韋彪極目遠望,只見千行秋雁在浩瀚的天末寫下了一個大大的“人”字,排空而去。

“秋深了,大雁南飛了。我爲何不能歸去?”柳宗元望空長嘆,不覺泣下沾襟。

“柳司馬還是退步自寬吧,不必傷感,應該多多保重爲要。”韋彪見柳宗元黯然傷神,便好言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