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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相公汪菊珍現代文閱讀練習及答案

金相公家在謝老師家北面,西廂靠北的兩間,門前鋪着一尺見方的青磚,地勢比喬爹家的高出一尺。二房廳爲明代大官的府第,爲防範倭寇進犯,他們在家裏養有兵丁。西廂是兵丁們的營房,這方正的青磚之地,是他們的練兵場。如今它成了二房廳人出入的通道,我去朋友阿紅家,也走這裏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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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相公是箍桶世家,祖上專門打造富貴人家的各種桶、盤。因爲手藝好,用料講究,他家的圓頭木器一般人難以企及——光一個銅圈,厚至三分,描龍刻鳳,金燦燦,亮晶晶,被人譽爲金圈。加上他本來姓金,東河沿人有時叫他金相公,有時又叫他金圈。

當然,這是說從前,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當我經過他家門口,他所切削鑽刨的,不過是些平常的腳盆、圓盤,或者水桶、舀勺。都是白木,箍的是鐵圈,有時是竹圈。然而,金相公還留着一套銅圈,因爲找不到合適的主顧,他常常嘆息。

金相公還有一個好大的不如意,就是沒有兒子。已經去世的老伴兒,只給他生了兩個女兒,這對於他手藝的傳承,是個很大的不利。當然,女兒也罷了,可以招個進舍女婿。偏偏大女兒特別出挑,找了個吃國家糧食的——我家河對面糧站的工人。如此,他就剩下一個念頭,女兒生個兒子,來繼承他的手藝。

女兒終於稱了金相公的心,果然生了個兒子。金相公笑得合不攏嘴,每天把鑽啊刨啊使得順溜,還幾次把那套銅圈拿出來,套在外孫的坐車、搖籃上,逗外孫玩兒。我這纔看到,這傳說中的銅圈,其實只是幾個黑不溜秋的圓環。要說它的'好處,就是聲音,叮叮噹噹,確實好聽。

然而,好景不長,不到兩年,金相公的眉頭又皺攏了,因爲外孫不會說話,連咿咿呀呀的聲音也不發一聲。女兒女婿着急,抱孩子去了無數醫院。被上海的醫生確診後,他們搬離二房廳,去了糧站宿舍。金相公也只悶頭幹活兒,再不說話。人們說,金相公家一下啞巴了兩個。

金相公的小女兒,只比我大兩歲。沒孃的孩子可憐,她平時就不聲不響,至多和路過的我點個頭。如今連姊姊也搬走,父女兩個燒飯洗衣的家務都落到了她身上。不久,商店裏的塑料臉盆、水桶這樣的生活用品越來越多,金相公只能給人修箇舊。他賺的錢連嘴巴也顧不住,小女兒輟學,父女兩人開始績麻了。

績麻這事佔地方,需要大場院。好在青磚道地兒很大,儘可以攤放、收曬。此外,他家北邊還有一堵磚牆,是二房廳第二進的圍牆,很多磚頭已經損毀,裸露出一個個豁口。金相公用毛竹紮了個四方的棚架,靠在牆上,棚架上懸掛着一卷卷粗麻。這麻泛着黃綠,在陽光下散發出一陣陣清香。

終於,金相公時來運轉了,這便是東河沿人最難忘的大旱年。那年夏天,九九八十一天沒有下雨,我家門前的漕鬥底翻天了。人們在河底掘了土井,早晚打水。萬安橋那邊三江交匯,河底很寬,搭了戲臺,時常唱戲。看戲的人黑壓壓的,擠滿了河底。也有人站在河岸上,觀望着這難得一見的奇觀。

這時,金相公家的門檻被人踏斷了,大家爭相訂購水桶——土井裏的水,只能用來清洗,而吃喝的,須到小鎮前面的山洞裏去挑。沒有勞力的人家,讓人代挑,便宜的八毛一擔,最貴的時候一元兩角。當時,只要有勞力的人家,都前呼後應地去挑水了。

金相公自然高興了,他日日夜夜箍水桶,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飯也不吃,覺也不睡。訂單實在太多,他把箍桶分成了幾道程序,依次做圓的底盤、弧形的把手、桶身木板。如此標準化作業的好處是,轉手快,出貨多。簡單的工序,比如用砂紙打磨之類,讓女兒幫着做。

我父親從紹興挑來一副水桶的木板,特意讓金相公去加工。金相公本來不接外加工的,但看在我父親路遠迢迢挑來的份上,收了下來。一直沒完工,父親上門催促,我跟了去看,才第一次進入金相公的家。古舊的廂房板壁裏面,那套金圈一個個排着隊,黃銅的顏色一點兒也沒有了。

金相公做桶極其仔細,幾塊木板比畫來比畫去,已經看不出拼接的縫隙,他卻還在耐着性子比對。父親接過我家的新水桶,連聲誇獎金相公好手藝。金相公擡起頭來說:“大旱天的水桶比不得平時,你們要挑着它爬山過嶺,怎麼可以含糊呢?”這副水桶靈巧結實,我家用了幾十年。

這年十月,東河沿人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透雨。金相公忙乎了一個夏天,人瘦了好幾圈。他的背本來就駝,此時幾乎彎成了九十度。那天,他和大家一起站在河岸上,看小河裏的水漲起來,船高起來,清風從河面吹來,他臉上的皺紋,慢慢地舒展開了。

就在這年年底,我在他家門前的方磚院子裏,看到了一個白皙瘦長的少年。也沒人告訴我這少年是誰,但從他窄窄的臉和特別長的眼睫毛,我一眼就認定,他就是金相公的啞巴外孫。他在玩一個銅圈,使勁兒甩出去,讓它不斷轉動。如果停下,他就再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