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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的句號 現代文閱讀練習及答案

遲子建

不忍的句號 現代文閱讀練習及答案

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春光註定是參差不齊的。三月,我離開故鄉時,它還是一世界的白雪,可是到了廣東,花間已是落英繽紛了。一個似晴非晴的日子,我來到了南海丹竈鎮的蘇村,拜謁康有爲故居。

一入蘇村,看到的是一幅安恬的鄉村生活圖景:青磚的民居旁蜷着打盹的狗,荷花在水塘裏靜悄悄地開。挎着菜籃的婦女緩緩地透過石橋,耕牛在樹下休憩,這一切,似乎都與我心目中康有爲出生地的情景大相徑庭,它是那麼的和風細雨、欣欣向榮,沒有絲毫的荒涼之氣、滄桑之氣。青少年時代生活在這裏的康有爲,其心中日益積聚的政治“風暴”,緣何而來?

我對康有爲的瞭解,基本上限於歷史教科書上的“定義”,至於他個人的內心經歷,不甚了了。看過康有爲故居,我很想走近他,瞭解他。

康有爲發矇讀書時,縈繞耳際的除了誦讀“四書五經”的聲音,還有異鄉戰事中兵戈相擊的聲音。這一“士”風與另一“仕”風的交匯,影響了康有爲的人生,他日後心中積累的政治風暴,與這兩股風的吹拂有關。

當時的中國,內憂外困,他痛恨朝野的“不作爲”和軟弱,痛恨洋人蠶食祖國的疆土。這不安和憤懣壓迫着他,難以解脫。康有爲似乎迷途了,他一度遁入風景秀麗的西樵山。康有爲的西樵山靜坐,其實是想把自己幻化爲一支可以燭照人生的蠟燭,這樣他面對沉重的黑暗時,內心會有勇氣。康有爲走出西樵山時,開始了更廣博的讀書,他的閱讀不僅僅侷限於歷史、文學方面,而是擴展到自然科學上。同時,他還對西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西學的科學民主與人道精神的滲透,與中國傳統的儒學思想的滋養,使康有爲視野開闊起來,他恍然覺得“道”已在心中。

一八八八年,康有爲離開故鄉,向着京師北行,開始了他維新變法的旅程。然而,康有爲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康有爲活了七十歲,但他的生命,在戊戌年他四十一歲時,已然終結。儘管其後他在印度撰寫了《大同書》,但他身上的勇氣和銳氣,在戊戌年後,已不復存在。康有爲曾請人在一枚印章上刻下了這樣的文字:“維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週大地,遊遍四洲,經三十一國,行六十萬裏。”可惜這些“眼界”並沒有讓他變得開闊和深刻,他在歸來後反對的是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革命,支援和參與的是張勳復辟。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年,他還赴天津,爲溥儀祝壽。但康有爲還是了不起的,“公車上書”和“百日維新”,使他成爲中國近代思想啓蒙運動的鼻祖,成爲個性解放的先驅。

讀過關於他的一些文字,我在四月份來到青島。廣東的春天過去了,但青島的春天正在高潮,桃花點點紅,櫻花簇簇白。我去了康有爲在福山路最後的寓所,門廳裏擺放着一幅徐悲鴻先生畫的康有爲的肖像,他白髮蒼蒼,目光溫和,但這溫和中卻掩飾不住茫然。他嘴角微蹙,似在咀嚼着榮辱和蒼涼。他坐在那裏,坐在四月的微風中,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我想,以他不羈的性情,他並不喜歡坐在畫框中。在他心中,那也是一種“牢”吧。

康有爲的墓地,在浮山腳下,朝向大海。拜謁他墓地的那天,是個晴好的日子。本該是萬木蔥蘢的時節,可墓地卻衰草悽悽。他的墓是圓形的,青白色。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句號。康有爲就躺在這個句號中。康有爲五十六歲時,曾創辦了《不忍》雜誌。我想他一生最不忍的,大概就是這個句號。在廣東南海的蘇村,我看到的是康有爲的起點,而在青島,我看到的卻是他的終點。他的起點到終點,曲曲折折,波瀾壯闊。

康有爲離開這個世界,整整八十年了。他墓地面前的大海,已不是一覽無餘的海了。近年來迅速興起的海景高層住宅,正逐漸地分割着他視野中的海。大海破碎了。不過康有爲見過的海多了,見過的破碎的山河也多了,他不會介意的。更何況,不管大海怎樣被遮擋住,那海水在風暴來臨時的驚濤拍岸之聲,他仍能深切地感受到。康有爲最愛的,不正是這樣的聲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