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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酸梅湯與糖葫蘆》

梁實秋1.52W

引導語:據說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糖葫蘆,在北平是不分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下文是小編整理的梁實秋小說的《酸梅湯與糖葫蘆》原文,出自他的《雅舍談吃》散文集,我們一起閱讀了解吧。

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酸梅湯與糖葫蘆》

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糖葫蘆,在北平是不分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過東西也有精粗之別。琉璃廠信遠齋的酸梅湯與糖葫蘆,特別考究,與其他各處或街頭小販所供應者大有不同。

徐凌霄《舊都百話》關於酸梅湯有這樣的記載:

暑天之冰,以冰梅湯爲最流行,大街小巷,乾鮮果鋪的門口,都可以看見“冰鎮梅湯”四字的木檐橫額。有的黃底黑字,甚爲工緻,迎風招展,好似酒家的簾子一樣,使過往的熱人,望梅止渴,富於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貴客雅流,有閒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品品骨董,考考版本,消磨長晝。天熱口乾,輒以信遠齋梅湯爲解渴之需。

信遠齋鋪面很小,只有兩間小小門面,臨街是舊式玻璃門窗,拂拭得一塵不染,門楣上一塊黑漆金字匾額,鋪內清潔簡單,道地北平式的裝修。進門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裏面有一大白瓷罐,罐外周圍全是碎冰,罐裏是酸梅湯,所以名爲冰鎮,北平的冰是從什剎海或護城河挖取藏在窖內的,冰塊裏可以看見草皮木屑,泥沙穢物更不能免,是不能放在飲料裏喝的。什剎海會賢堂的名件“冰碗”,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塊上,食客不嫌其髒,真是不可思議。有人甚至把冰塊放在酸梅湯裏!信遠齋的冰鎮就高明多了。因爲桶大罐小冰多,喝起來涼沁脾胃。他的酸梅湯的成功祕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裏如品純醪,捨不得下嚥。很少人能站在那裏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抗戰勝利還鄉,我帶孩子到信遠齋,我准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們連盡七碗方始罷休。我每次去喝,不是爲解渴,是爲解饞。我不知道爲什麼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製爲罐頭行銷各地,而任“可口可樂”到處猖狂。

信遠齋也賣酸梅滷、酸梅糕。滷沖水可以制酸梅湯。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我自己在家也曾試做,在藥鋪買了烏梅,在乾果鋪買了大塊冰糖,不惜工本,仍難如願。信遠齋掌櫃姓蕭,一團和氣,我曾問他何以仿製不成,他回答得很妙:“請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

信遠齋也賣蜜餞、冰糖子兒、糖葫蘆。以糖葫蘆爲最出色。北平糖葫蘆分三種。一種用麥芽糖,北平話是糖稀,可以做大串山裏紅的糖葫蘆,可以長達五尺多,這種大糖葫蘆,新年廠甸賣的最多。麥芽糖裹水杏兒(沒長大的綠杏),很好吃,做糖葫蘆就不見佳,尤其是山裏紅常是爛的或是帶蟲子屎。另一種用白糖和了粘上去,冷了之後白汪汪的一層霜,另有風味。正宗是冰糖葫蘆,薄薄一層糖,透明雪亮。材料種類甚多,諸如海棠、山藥、山藥豆、杏幹、葡萄、桔子、荸薺、核桃,但是以山裏紅爲正宗。山裏紅,即山楂,北地盛產,味酸,裹糖則極可口。一般的糖葫蘆皆用半尺來長的竹籤,街頭小販所售,多染塵沙,而且品質粗劣。東安市場所售較爲進階。但仍以信遠齋所製爲最精,不用竹籤,每一顆山裏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而且乾淨,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

離開北平就沒吃過糖葫蘆,實在想念。近有客自北平來,說起糖葫蘆,據稱在北平這種不屬於任何一個階級的食物幾已絕跡。他說我們在臺灣自己家裏也未嘗不可試做,臺灣雖無山裏紅,其他水果種類不少,沾了冰糖汁,放在一塊塗了油的玻璃板上,送入冰箱冷凍,豈不即可等着大嚼?他說他製成之後將邀我共嘗,但是迄今尚無下文,不知結果如何。

豆汁下面一定要加一個兒字,就好像吃雞蛋的時候雞子下面一定要加一個兒字,若沒有這個輕讀的語尾,聽者就會不明白你的語意而生誤解。

胡金銓先生在談老舍的一本書上,一開頭就說:不能喝豆汁兒的人算不得是真正的北平人。這話一點兒也不錯。就是在北平,喝豆汁兒也是以北平城裏的人爲限,城外鄉間沒有人喝豆汁兒,製作豆汁兒的原料是用以餵豬的。但是這種原料,加水熬煮,卻成了城裏人個個歡喜的食物。而且這與階級無關。賣力氣的苦哈哈,一臉漬泥兒,坐小板凳兒,圍着豆汁兒挑子,啃豆腐絲兒卷大餅,喝豆汁兒,就鹹菜兒,固然是自得其樂。府門頭兒的姑娘、哥兒們,不便在街頭巷尾公開露面,和窮苦的平民混在一起喝豆汁兒,也會派底下人或是老媽子拿砂鍋去買回家裏重新加熱大喝特喝。而且不會忘記帶回一碟那挑子上特備的辣鹹菜,家裏儘管有上好的醬菜,不管用,非那個廉價的大醃蘿蔔絲拌的鹹菜不夠味。口有同嗜,不分貧富老少男女。我不知道爲什麼北平人養成這種特殊的口味。南方人到了北平,不可能喝豆汁兒的,就是河北各縣也沒有人能容忍這個異味而不齜牙咧嘴。豆汁兒之妙,一在酸,酸中帶餿腐的怪味。二在燙,只能吸溜吸溜的喝,不能大口猛灌。三在鹹菜的辣,辣得舌尖發麻。越辣越喝,越喝越燙,最後是滿頭大汗。我小時候在夏天喝豆汁兒,是先脫光脊樑,然後才喝,等到汗落再穿上衣服。

自從離開北平,想念豆汁兒不能自已。有一年我路過濟南,在車站附近一個小飯鋪牆上貼着條子說有“豆汁”發售。叫了一碗來吃,原來是豆漿。是我自己疏忽,寫明的是“豆汁”,不是“豆汁兒”。來到臺灣,有朋友說有一家飯館兒賣豆汁兒,乃偕往一嘗。烏糟糟的兩碗端上來,倒是有一股酸餿之味觸鼻,可是稠糊糊的像麥片粥,到嘴裏很難下嚥。可見在什麼地方吃什麼東西,勉強不得。

有關梁實秋《雅舍談吃》讀後感

這些年,在網上收了幾本美食方面的書,第一本是梁實秋的《雅舍談吃》。以前曾經看過幾篇梁實秋先生的散文,也都出自“雅舍文集”,卻印象皆不深刻,可能是源於我的感悟太淺,反倒只記得這本美食書籍。這位與魯迅同輩的著名作家,談起的美食都離我們年代甚遠。但是,字裏行間,都透着上個世紀的淳樸風采,每一樣事物,都有着原汁原味的安全,沒有現在的防腐劑、着色劑、香精香料,每一道菜,都是用心烹出的美味。

故鄉的美食,想必都是每個人心中無限留戀的東西。那是屬於童年的一部分記憶,幽幽的藏在心底,透着對逝去年華的`緬懷。樑先生也屬凡人,也有着這種情結。開篇第一輯,便是在故鄉的美食上大做文章。烤羊肉、滿漢細點、鍋燒雞、水晶蝦餅、豆汁兒、酪……滿滿的承載着那個年代北平的飲食風貌。如今的北京,旅遊業和餐飲業都極其發達,這些小吃隨處可見,有些生意甚好,排上一個鐘頭也未必能夠買到。街坊間,有些老字號依然傳承着自家特有的味道,至於是不是仍然帶着那絲舊時北平的風韻,就不得而知了。

故鄉的味道雖然難以取代,但絲毫不能阻擋人們對外鄉美食的嘗試。此書第二輯的“吃在四方”,洋洋灑灑十餘篇文章,橫掃大江南北的諸多名菜,光是讀着,就有走出去旅行的衝動。其中提到的醋溜魚、佛跳牆、瓦塊雞等,如今都已是常見的菜餚,但印象最深的莫屬西施舌。第一次看到這個菜,是在黃澄的《私奔萬水千山》,這個旅遊達人在旅行攻略裏極推這道菜。名字聽着有些妖媚、甚至恐怖,實則賣相還是很美好的。它是一種叫“沙蛤”的海產貝殼類做成的,小小巧巧,外殼是淡黃褐色,頂端有點紫,開啟外殼,就有一小截白肉吐出來。因那貝殼被開啟時,吐出的白肉像是一條小舌頭,不免令人聯想多多,故名“西施舌”。如今飲食業日趨發達,“下館子”也成了老百姓解決吃飯問題的一個重要途經。全國各地的美食彼此進入新的領地,這些年川菜館、粵菜館、湘菜館、泰國菜館等等都開始遍佈大江南北,美食已經不再受到地域的限制。時代的變遷帶來了美食的無邊界,甚至無國界,這也無疑,給人們帶來了巨大的便捷和享受。

這本書的最後一輯,以“吃東道西”收尾。不以介紹美食爲主,大都談的是一種飲食文化,比如《千里蓴羹》、《未下鹽鼓》、《大菜》,這些文字真率、豁達灑脫、亦莊亦諧、絢爛之極趨於平淡。還有幾篇帶着西洋味兒的《康乃馨牛奶》、《吃在美國》等,大都以雜談的形式呈現,旁徵博引、中西逢源。讓讀書,也能成就感官與思想的融合。

最近《舌尖上的中國》狠狠在大江南北火了一把,忽然間美食話題成爲了焦點。如今,想要查詢與美食有關的東西,可以上網、可以看電視,而不再僅僅拘泥於看書。只是不管透過哪種途經,都能帶來強烈的味覺衝擊,這便是美食的魅力。關於美食,光是看字眼兒,其本身就是令人身心愉悅的東西——美,一切好物的形容詞;食,給予味蕾的享受。我想,大部分人,能夠抵制得住金錢、美色,卻總是抵制不了美食的誘惑吧。

美食於人心,是一種難以割捨的眷戀;美食於塵世,是一種與名利無關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