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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鳴秋空(網友來稿)

雜文3.25W

來森 山東省昌樂縣第三中學

雁鳴秋空(網友來稿)

讀中國的古典詩詞,你會發現,詩人對雁的描寫,是常常和長空、霜月、衰柳、殘垣、玉露、微雲、大漠、邊塞等意象放在一起的。

鴻飛冥冥日月白,清風葉赤天雨霜。(杜甫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范仲淹

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徐昌圖)

雁過秋空夜未央,隔窗煙月鎖蓮塘。(李均)

這樣的描寫,有的是想表現某種思念之情:遊子的思鄉之情,朋友的掛念之情,將士的苦寂望鄉之情,閨中怨婦的思夫之情,士子的孤獨寂寞之情。有的則是渲染氣氛,抒發一種幽微的情懷。讀這樣的詩篇,我常常沉浸其中,,目移神遊,腦際劃過秋空中那一聲聲的雁鳴。

“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據說,衡陽,有一座“回雁峯”,南飛的大雁至此,即停止下來,過冬了。也就是說,大雁要在南方待較長的一段時間。可奇怪的是,古詩詞中極少有描寫大雁南方生活的詩篇。難道大雁被南方的青山秀水陶醉了?難道大雁們都成了“小家碧玉”,含蓄了它們那高亢的鳴聲?或者乾脆成了“大家閨秀”,足不出戶了?因之,也就不能感動詩人們,詩人們也就不再爲他們歌唱了?

總之,烙在我印象中的,還是北方的大雁,特別是小時候,飛過我眼中的大雁。

中秋過後,田地裏的莊稼,漸漸收割完畢,剩下一地白茬。草木乾枯,衰草連天,風起處,間或飄起一團蓬絮,颳走了空中飄浮的遊絲。野地的果樹上,偶或綴着幾個乾果,在涼風中抖着,大地呈現出一派蒼涼和蕭瑟。河水沉澱了夏日的塵泥,變清了,變涼了,河底的礫石歷歷可見,掬水在手,有一種冽冽的感覺,秋,涼到了心裏。仰望長空,天,更藍,更遠,幾塊白雲懸在空中,動也不動,悠遠的玄想,似乎是一種臨死的寂寞。一切都失去了勃勃的生機,作起了冬的準備。

這時,“嘎”的一聲,遙遠處傳來了一聲雁鳴。嘎,嘎一聲接一聲,叫聲越來越近,聲音愈來愈高,像是誰按響了由低音到高音的琴鍵,嘹亮在高遠的天空中。南飛的大雁過來了。

村子裏的老人,擡頭望天:

“過雁了。”聲音拉的很長,一臉的悵惘和無奈。

雁陣驚寒,冬天就要到來了。秋去冬來,季候嬗變,人,面對大自然的執行規律,除了對生命的無奈和感嘆外,還能做什麼?

但這雁鳴,卻喊破了秋空的寂寥,也會在人生的記憶中,刻下悽美的懷想。

我十歲的那年,家裏的紅薯已經刨出,切了一地的瓜幹,曬在坡中。於是,這一晚,父親要我和他一塊去“看坡”。父親說:“你先頭裏走着,我隨後到。”我一手提着席子,一手拽着一套被褥,來到了曬瓜乾的地頭,鋪好就躺下了。周圍是大片的枯草,不遠處,是一片正在落葉的槐樹林。天漸漸暗了下來,但並不太黑,因爲東方已經升起了一團紅月亮。父親還沒有來,四周一片寂靜,我也淹沒在了寂靜之中,心中塞滿了孤獨和恐懼。正在這時,槐樹林中,傳出了貓頭鷹的叫聲。在農村,這是一種臭名昭著的惡鳥,它的叫聲,就是一種死神的呼喚。有關貓頭鷹的傳說,立即在我的頭腦中翻騰起來,我趕緊把頭縮進被窩中,用手攥緊被口,任憑貓頭鷹去喊叫。一會兒,貓頭鷹竟然不叫了,我暗自慶幸,正想把頭伸出被窩,貓頭鷹卻又叫了起來,而且我清楚地聽到,它就在我的頭的上方,不遠處。我的汗都流了出來,在農村,有一句話說:“不怕貓頭鷹叫,就怕貓頭鷹笑。”可這隻貓頭鷹,端踞我的頭的上方,是又叫又笑,而且叫的是那樣的歡(後來我想,它大概是真的把我當成死人了)就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空中忽然傳來了“嘎”的一聲,隨後“嘎嘎”的聲音愈響愈近,貓頭鷹停止了它的叫聲,跟着“撲棱”一聲,它陡然飛走了。我怯怯地探出頭,大地一片豁亮,原來月亮已經高高升起來了。仰望天空,無一絲雲彩,星星早已悄然隱去了。夜空如水洗過一樣,潔淨、明亮。

這是怎樣的一個高爽的秋夜啊!天空中,一羣大雁正嘎嘎叫着飛過,它們情態悠閒,怡然的神情,讓人神往。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又有一羣大雁,歡叫着從北邊飛來,叫聲此起彼伏,搖盪着整個夜空,靜謐的夜,頓時活力四射。那一夜,連續地過了有五六羣大雁,在水銀般的夜空下,雁羣飛得很低。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們飛翔的隊形,它們翩翩的舞姿。雁羣,有的擺成“一”字形,像一條長長的顫動的扁擔;有的則成“人”字形,頭雁領隊,羣雁分從,撐開的兩臂,翩翩舞動,如藐姑射山上“神人”舞起的水袖;有的則巧妙的列成“之”字形,是誰有如此巨筆,竟然將那長長的一“捺”注入了律動的生命?

那一夜,貓頭鷹再也沒有叫。我枕着雁鳴聲,進入了夢鄉。

那一夜,我深深地被“雁鳴秋空”的景象震撼了,鴻雁從此住進了我的心中。以至於,後來,我常常對人說:聽不到雁鳴的秋天,就不叫秋天。

第二次被雁鳴所震撼,是在我參加工作之後。我已讀了一些詩文,頭腦中也積蓄了一點知識。那是一個霜後的早晨,田野中的風,涼涼的,低窪處的紅薯,葉子已被秋霜打蔫了。我正於野外跑步運動,豁然就聽到了雁的鳴叫聲,那是一種急促而又淒涼的尖叫。我擡頭望天,並沒有看到雁羣,細細尋覓,終於在高高的藍天上,看到了一隻孤雁。深遠的秋空,殘月西掛,它正孤獨地飛行在霜天之下,它的翅膀扇動得很快,急急地向前趕,叫聲,一聲緊似一聲,有一種焦灼,有一種孤獨,有一種絕望。

此情此景,使我想到了古人在詩文中,常寫到的一個詞“斷鴻”(失羣的孤雁)。這一個“斷”字,不正是描寫的此種景象嗎?

寒燈思舊事,斷雁(鴻)驚愁眠。(杜牧)

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盡斜陽。(柳永)

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辛棄疾)

一個“斷”字,寫盡了雁的孤獨,更寫盡了人的落寞。

更有詩人崔塗,有《孤雁》一詩,即寫了孤雁飛行路途的艱難,更喻示了人生道路的不盡坎坷。

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

渚雲低暗度,關月冷相隨。

未必逢矰繳,孤飛自可疑。

秋空之下,斷鴻聲裏,幾多孤獨,幾多愁。“斷鴻”,已成爲一個文化語碼,寄寓着遊子的孤獨寂寞,寄寓着遊子的思念牽掛。

此後的每一個秋天裏,我常常佇立於夜空下,仰望天空,期盼羣雁飛過,期盼聽到秋空裏的那種高亢、嘹亮的雁鳴聲,期盼感受“斷鴻聲裏”的那種孤寂和哀愁。可惜的是,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偶爾盼到,也就成了一種精神上的絕佳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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