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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網友來稿)

釋修振 

年三十這天真冷!

午飯後我和弟弟趁暖和貼對聯,仍是凍得夠嗆。下午一家老小看電視包餃子。幾個孩子跑進跑出,"嘰嘰嘎嘎"地鬧。 

   天黑時,四面鞭炮聲一陣緊似一陣。爹孃下中了餃子,叫我搬張桌子放到天井正北的中間,供上三柱香。又叫弟弟擺上六個餃子碗,都擱上筷子。爹說天冷,這頓飯請老人們來家吃吧。娘說行。爹雙手捧香,高舉過頭,對天上拱了幾拱說:"俺爹、俺娘,俺爺爺、俺奶奶,還有俺老爺爺、老奶奶,俺太老爺爺、太老奶奶,……過年了煻祭醇頁苑拱傘"我和弟弟想笑卻笑不出。爹禱告完畢,娘即燒了幾刀黃紙,紙灰飛揚中跪下磕着頭說:"老人們吃得好好得,喝得飽飽得。可保佑你那些孩子們平平安安,無病無災。"隨後一家人相繼磕了頭吃飯。  

  我對兒子說:"君傑,你到天井裏睜大眼看看,有沒有老頭子老孃子圍着桌子吃飯。"爹孃立刻罵我。君傑果然開了門出去。回來報告說:"沒有啊!"一家人好一陣笑。  

  飯後放了幾個禮花,爹便令我和弟隨他到墳上走一趟。先人的墳在村外,墳頭早平了。爹從一溝地往裏丈量了幾十步後說:"就這裏吧。"我們上過香燒過紙後,把帶來的燈籠用土塊安放好,點着了,(是謂"長明燈")然後爹點着了一堆備好的木柴。(是謂"暖墳")火舌吞吐閃爍,映照着三張極相似的面孔。爹的表情很奇怪,似有點悲哀,又有點茫然。爺仨誰都不說話。起身走時;爹低沉地說了一句:"今後晌很冷啊!"  

  從晚8點到12點,看完聯歡晚會後,家裏人陸續睡了。只剩下一個我,獨坐在竈間的火爐前守夜。    此夜未眠!    呆望着通紅的爐火,聽着水壺腹中時斷時續的"吱吱"聲,我莫名感到一陣空虛和沉重。這"吱吱"聲似乎是一條魔繩,它貫穿了古今,連接了過去和現在。空虛和沉重過後,我的心慢慢定了下來,沉了下去。思緒緩緩地流向童年,流向那曾經熟悉的,曾經清晰的時間。先人的形像陸續出現,我一個又一個地開始重溫那沉澱在生命裏的故事。    ……   

 我的老爺爺活到八十七歲,無疾而終。記憶中最深的是他的大黑襖和抿着襠的黑棉褲了。他很高,也很瘦,眉眼卻沒有印象了。他的無疾而終是個奇蹟,因爲他一生嗜煙。我4歲時,各家還在生產隊。生產隊爲了烤煙就建了一座煙爐。老爺爺常派我去"偷"菸葉,囑咐我挑那些舒展的,看去幹黃的。我便一蹦一跳地去。社員們都知道我去幹什麼,一見我都笑着問:"你老爺爺又沒煙抽了吧?"就有人隨便遞一大把烤乾的菸葉給我。回去老爺爺把菸葉揉碎了,撕張廢紙捲起來,伸出舌頭舔舔接縫處,便點上抽,有時我也抽上一口,只覺得又苦又澀,奇怪老爺爺是怎麼抽的。  

  老爺爺抽了煙後有精神了,便給我拉呱。他拉的呱其實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也許由於聽的遍數太多了,我到現在仍都記得個大概。不過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其中一個呱是說胡金鏟捉妖的。胡金鏟何許人也?我查遍資料也沒找到。怪也!

    那時村裏沒電視,一過年就搭臺子唱大戲。從《李二嫂改嫁》到《王漢喜借年》,似乎男女老少隨便哪個都會唱上一段。我的生命中,過年也因此變得神祕莫測!有一年老爺爺上臺,戴個面具演大獅子。我現在也忘了是哪齣戲了!第二天中午老爺爺在牆根正美美的曬太陽呢,我帶着幾個小孩向他扔起了土坷垃,一邊喊:"打大獅子!打大獅子!"老爺爺遭此奇襲,狼狽之下哭笑不得。  

  娘說起老爺爺常好說這麼一個讓我們直咧嘴的事兒。娘說我和弟弟小時候吃飯老是一邊一個偎着老爺爺,老爺爺把窩頭掰一塊,放到只剩幾顆牙的嘴裏嚼上半天,便用指頭往我嘴裏抿一口,再往弟弟嘴裏抿一口。娘補充說:"你們都吃得很香呢。"啊! 

   爺爺的個子竟比老爺爺矮上一頭。這事我一直覺得費琢磨。爺爺相貌普通,唯一有點特別的是左腮上有顆痣,我也有。娘由此論斷道:"這親就不是買來的啊!"  

  一想起爺爺我會聞到一股酒味,並且會聽到幾聲"汪汪"的狗叫。爺爺一點菸也不抽,卻好酒。他一親我,我就拼命躲,他嘴裏的酒味太難聞了!一條叫"泥鰍"的狗和爺爺一起給生產隊看果園。我們一致認爲,爺爺後來長半身不遂的病,就是看果園時落下的。這條狗叫"泥鰍"可謂名實相符,它從頭到尾的毛色一條條層次分明,或灰或黃,不像泥鰍像什麼?泥鰍能懂爺爺的話。爺爺說:"泥鰍,去給我拿鞋來!"泥鰍就顛顛地跑去,一會兒叼了來放到爺爺腳下。爺爺爲了獎勵它,便常常讓泥鰍喝口酒。爺爺把酒盅一伸,泥鰍就伸出舌頭"啪嘰""啪嘰"地舔。爺爺就用它剛舔過的酒盅接着喝。

    爺爺話不多,喜怒不形於色,但很疼我和弟弟。我們村裏的老人們都知道這麼一個笑話,說有一天在大路上有個老頭一連打了四五個旁連(即側翻),衆人十分奇怪。看時竟是爺爺。原來那天弟弟出生,爺爺是爲又添了孫子高興得!   

 爺爺去世那年我才上初中,到我二十三歲能掙錢時,連奶奶也已經埋了五年了。總而言之,我都沒能孝敬他們。  

  奶奶是小腳,很少出村,甚至很少出門。她的全部生活就是:燒鍋做飯!我奇怪她日復一日地在院子裏外走動,不煩嗎?奶奶最善於做麪糊子菜了,隔段時間她就會做一回讓我們過過癮,材料無非是各種菜葉和辣椒。但奶奶死後我便再沒吃過了。 

   奶奶疼我們的方法就是讓我們吃,有點好東西也要留給我和弟弟。一直到看到我們吃光,她才笑了。  

  奶奶去的突然,去的令人遺憾。我後來想:是她受不了胃疼病的折磨吧,或許那對她是一種解脫。   

 一個星期天,我放學進門,喊了聲:"奶奶!"隨即省悟過來:奶奶已不在了!當時讓我好哭。    ……   

 生命有什麼意義?熊熊的爐火似在向我詮釋。我似懂非懂似睡似醒地看着爐火,聽着沉沉的鞭炮聲,聽着"吱吱"的水壺聲,思念着長眠地下的曾給我以深愛的先人們,回想着沉澱在歲月深處的那一個又一個平凡的又溫馨的故事,不時有淚盈眶。    

 作者:釋修振      單位:山東省桓臺縣陳莊中學    郵政編碼:256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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