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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詩人--海子

雜文3.27W

羅明譽

神話詩人--海子

死是一門藝術

詩人的死實際等於詩人的再生

 --( 美) 西爾維婭普拉

(一)

    十九世紀末葉以降,詩人爲形而上的原因自殺已成爲西方思想界中的一個恆常的主題。無論是特拉克還是傑克倫敦,無論是葉賽寧還是馬雅可夫斯基,每個詩人個體生命的毀滅都會給西方思想界帶來巨大而長久的震動。“詩是一種精神”,因而詩人的死亡象徵着某種絕對精神和終極價值的死亡。所以詩人之死總是格外引人關切。

    在二十世紀的八九十年代之交,中國詩人的自殺也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恆常歷史現象。首例發生在1 9 8 7 年春天,青年女詩人蝌蝌在自己的牀上割斷了大腿的靜脈血管;1 9 8 9 年春天,才華橫溢的天才詩人海子將自己純潔的身體橫在鐵軌上,被呼嘯而過的列車截爲兩段;4 9 天后,他的北大同窗詩友,另一傑出的青年詩人駱一禾由於長期勞累,腦血管大面積出血,一頭栽在廣場上;其後不久,又一位北大出身的詩才出從的青年詩人戈麥縱身跳入了清華園的池水之中;此外還有顧城……

     這其中,被譽爲“詩壇怪傑”的先鋒詩人海子,無論其人還是其詩,都是最爲引人關注和最具意義的一位。

                               (二)    

    海子,原名查海生,1 9 6 4 年5 月出生於安徽省安慶城外的高河查灣。青少年時代的海子就一直生活在安徽安牀的農村。1 9 7 9 年,1 5 歲時,考入了北京大學法律系。1 9 8 3 年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政治系。在哲學教授教研室任教,先後給學生開過控制論、系統論和美學等課程。他的課很受學生的歡迎,尤其是他的美學課,據說他在舉例說明想象的隨意性:“你們可以想象海鷗就是上帝的游泳褲!”由於他是一位詩人,他的學生便要他每節下課前的1 0 分鐘朗誦自己的詩作。

    海子的詩歌創作是從1 9 8 2 年,也就是他上大學三年級時開始的。在從1 9 8 2 ~1 9 8 9 年短短的七年文學創作中,他給我們留下了近2 0 0 萬字的詩作、劇本(詩劇)小說和論文

    當1 9 8 9 年3 月2 6 日下午5 點3 0 分,在出海關和龍家營之間的一段慢車道上臥軌身亡,其時他才2 5 歲,他帶在身邊的遺書上只有九個字: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帶在身邊的還有四本書(《新舊約金書》、梭羅的《瓦爾登湖》、海涯達爾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和一個桔子。這裏之所以要提到桔子,是因爲我以爲這詩人的桔子具有某種象徵意味或特殊內涵,儘管我不能理解!

    愛過四個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場災難,特別是他初戀的女孩,更與他的全部生命有關。

    海子在鄉村一共生活了1 5 年,他曾認爲,關於鄉村他至少可以寫作1 5 年,但是,他末及寫滿1 5 年便過早地離去了,可就在這短短的幾年中,他卻給中國的農業詩歌帶來了一次迴光返照。

    海子是一個單純、敏銳、富於創造性的詩人,同時,作爲詩人他又具有了敏感、易於受害的共性和迷戀於荒涼的泥土的特性。他所關心和堅信的是那些消亡而又必將在永恆的高度放射光輝的事物,這種關心和堅信,正促成了海子一生的事業。

    海子的詩歌語言簡約、流暢、鏗鏘有聲,而他詩歌的內容在時空上的跨度更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三)

    海子作爲一位當代先鋒詩人,其主要文學成就在於詩歌,而詩歌主要成就和貢獻在於他的浪漫主義抒情和史詩式的長詩。不過,要深入談論海子的其人其詩,以及他作爲一個象徵對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詩歌和社會所產生的意義和影響,還需要很長時間。所以這裏,我只能膚淺地談一談海子詩歌上的獨創性和他的詩爲一種精神的偉大性。

    講到他的獨創,就要講到由“麥”這個平凡而又不平凡的語素組合而成的“麥地”、“麥子”等獨特的語詞。而講到了麥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向日葵。

    張承志在《金牧場》裏寫到:“向日蔡是平民之花,……自十七世紀以來,西歐世界和美術界就一直對向日葵寄託了一種神聖的情思。‘向日葵’的含義中對‘崇高者的家’。”這裏的崇高者應該是廣泛意義上的大地主人(平民)。可以說凡高眼中看到的向日葵,自凡高後一直是西歐詩歌的一種思想假借和依傍,也就是說,西歐詩人所要表達的一切對大地(西歐大地)的情思都是以向日葵作爲一個媒介和歸宿的合體,向日葵這三個平凡的語素組成的語詞所固有的意象恰如其分地蘊涵着西歐詩人對大地的所有感情。

    可是若干年來,我們中國的詩人也一直跟在凡高身後高唱向日葵,“錯把他鄉認故鄉”,誤以爲他鄉的向日葵(也可能是長在中國,但其內蘊卻是屬於他鄉的)裏也會有中國大地的無情思。這一直妨礙着我們自己詩歌經典的產生。就是海子、絡一禾等少數優秀詩人意識到這一問題,並重新進入中國文化的源頭,並由海子駱一禾最先發現並說出中國自己的“向日葵”--麥子。麥子之於中國正如向日葵之於歐洲。海子對中國詩壇的貢獻由此可見。

    麥子雖是如此平凡,然而卻是由天、地、人三者合作創作的精品。由麥子這個詞延伸開去的村莊、人民、鐮刀、馬匹、瓷碗、樹木、河流、汗水……的意象系統,幾乎囊括了中國民族本質的歷史流程和現時的心理情感。海子的短詩《答覆》:麥地/別人看見你/覺得你溫暖,美麗/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被你灼傷/我站在太陽    痛苦的芒上        麥地/神祕的質問者啊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重建家園》:放棄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帶來麥粒/請對誠實的大地/保持緘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

    麥子是我們這個農耕民族的共同的生命背景。海子不僅僅發現了麥地,並寫了“麥地”系列詩歌,更爲重要的是他們爲中國的史詩提供了一個重要之素--“麥地”意象。

    海子對史詩的癡迷追求地實在驚世駭俗。接下來就講一講海子的長詩。

    著名評倫家王幹評述海子的詩是:海子的詩與凡高的畫在本質上是一致的,他們都讓人感到生命燃燒時的狀態是多麼輝煌和熾烈。的確,海子的詩,特別是他的長詩中的那種滾燙的浪漫主義激情實在讓人驚心動魄。讓我聽一聽他的詩歌《司儀(盲詩人)》:人類母親啊--這爲何/爲何偏偏是你的肉體/我披鐐帶銬,有一連串盲目/荷馬啊,我們都手扶詩琴坐在大地上/我們都是被生存的真實刺瞎了雙眼。/人,給我血跡,給我空虛/我是擦亮燈火的第一位詩歌皇帝/至今仍悲慘地活在世上/在這無邊的黑夜裏--/我的盲目和琴安慰了你們/而他,他是誰?/彷彿一根骷髏在我內心發出的微笑    我們,活到今日總有一定的緣故。兄弟們/我們在落日之下化爲灰燼總有一定的緣故/我們在我們易朽的車輪上鐫刻了多少易朽的詩?/又有誰能記得,每個人都有一條命/--活到今日,我要問,是誰活在我的命上/是誰活在我的星辰上,我的故鄉?/是誰活在我的周圍,附近和我的身上?/這是些什麼人或什麼樣的東西?!/等我追到這裏/荒漠空無一人/我在河邊坐下/等你等了半天/河水一波又一波/斧子已被打溼    斧子沾滿水滴/暗啞的地鋪上/忽明忽暗火把/照着滿弓一樣的乳房/那是什麼歲月/我血氣方剛/斧子劈在頭蓋骨    破碎頭蓋骨/從這一頭飄到那一頭/孕育了天地和太陽/那是什麼歲月/青草帶籽紛紛飄下。

   海子的七部長詩歸入《太陽》,全書沒有寫完,但七部成品有主幹性,可稱爲《太陽七部書》,《太陽七部書》內在悲劇是海子生死的關鍵。《七部書》的意象空間十分浩大,可以概括爲:

                         蒙古草原

(鵬)

兩河流域                          太平洋

(金字塔)                          (敦煌

印度次大陸

(鯤)

這個史詩圖景的提煉程度具有相當的魅力。海子就是在這個圖景上建立了支撐想象力和素材範圍的原型譜。海子史詩的這個構圖內曾產生過世界最爲偉大的史詩,如希臘和希伯來民族的結構最爲完整的體系性神話和史詩,因此,在這泛亞細亞的範圍內,海子的史詩是必須承受衆多原始史詩的較量的。可惜的是,這個宏偉的現代史詩的夢想被海子永遠地帶走了。所以在這裏,我不想再深入,因爲我們從這裏至少也可以明白一些詩人的詩歌追求和成就的高度了。

    這裏再引述一句詩人陳東東的話,以示對海子詩歌的最後評價:“他不僅對現在、將來,而且對過去都將產生重大的影響。”

                                (四)

    最後我想探討一下的是海子的死,及由些引出的8 0 -9 0 年代之交的中國詩人的死。

    對海子的死我們只能從他的悲慘處境和內心衝突來證明,而對於他的內心衝突我們只能透過他的詩來作出猜測性的主觀的臆想,所以這裏只能從他的悲慘處境(精神和物質環境)來證明。

     首先是海子沒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在他的房間裏,我們找不到電視機、錄音機,甚至收音機。海子在貧窮、單調與孤獨之中寫作,他既不會跳舞、游泳,也不會騎自行車。甚至他在離開大學的六、七年間只看過一次電影。他的全部時間都用在了寫作和讀書上。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他渴望飛翔,所以他的死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飛翔,從而擺脫漫長的黑夜和根深蒂固的靈魂之苦!

    其次,海子的四次失戀,特別是初戀的女孩,與他的死具有重要關係。這從他的詩歌《四姐妹》中依稀可見:“荒涼的山崗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爲她們破碎”“四姐妹抱着這一顆/一顆空氣中的麥子/抱着昨天的大雪        今天的雨子/明天的糧食與灰燼/這是絕望的麥子”“請告訴四姐妹:這是絕望的麥子/永遠是這樣/風后面是風/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還是道路”這裏的“絕望的麥子”怎不是絕望的詩人?

    除此以外,任何形而上的解釋也只能歸結爲:他爲詩歌而死。如果這樣,那一定說明他的創造力已面臨絕境,死是一種解脫,而非任何意義上的昇華。海子是一個寄生命於詩歌的詩人,我們相信他是一個寫不出詩就寧願一死的人。

    寫到這裏,讓我們相信吧,海子之死,也許意味着永恆的解脫,同時更意味着詩人形象的最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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