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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戰爭詩的審美價值

詩經2.84W

在我國,戰爭最早時期可推溯到傳說中的黃帝時代,黃帝曾與炎帝大戰於阪泉之野。自此之後,戰爭從未停止過。《詩經》戰爭詩只有七篇(《小雅》中的《采薇》、《出車》、《六月》、《采芑》;《大雅》中的《江漢》、《常武》;《秦風》的《小戎》和《無衣》),是我國最早以戰爭爲題材的文學作品,其思想與藝術都需要我們進行探討。

《詩經》戰爭詩的審美價值

列寧指出:“愛國主義是由於千百年來各自的祖國彼此隔離而形成的一種極其深厚的感情。”①這種美好的感情在戰爭詩中得到鮮明生動的體現。西周時期,中原處於四夷的包圍之中,四夷不斷地進犯中原地區,其中以玁狁的侵擾時間最長,破壞性最大。玁狁是散佈於陝西西部、北部、山西、河北廣大地區的遊牧民族,實行“無君長,無語言文字”的軍事民主制,這種特點決定其以掠奪爲生的侵略性。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在這些民族那裏,獲取財富已成爲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他們是野蠻人,進行掠奪在他們看來是比進行創造的勞動更容易甚至更榮譽的事情。”②爲此,周宣王曾進行多次的自衛反擊戰爭。《小雅·六月》就是記述尹吉甫奉周宣王之命,北伐玁狁取得勝利的事蹟。

六月棲棲,戎奪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於出征,以匡王國。

朱熹《詩集傳》說:“《司馬法》,冬夏不興師,今乃六月而出師者,以玁狁孔熾,其事危急,故不得已而王命於是出征,以正王國也。”可見,這次北伐完全是爲了自衛。《小雅·采薇》是首著名的戰爭詩。詩中傾訴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痛苦,清醒地認識到,痛苦的根源在於玁狁的入侵,並積極地投身到反侵擾的戰爭中去。“豈不日戎,玁狁孔棘”,這是多麼自覺的民族責任感。

在《詩經》中反映民衆對戰爭態度的還有《秦風·無衣》。朱東潤先生認爲:“言及戰事無難色者獨有《無衣》一篇,但又認爲:“以無衣無裳之士而迫於君上,執干戈以致死,繼令後之讀者憐其身世之蹇,固不遑論其作詩之時。”③這就把詩中噴發出來的團結一致抵抗外侮的精神一筆抹煞了。詩中“無衣”“無裳”均爲文學語言,不能太坐實。詩人用它表達解衣推食,同仇敵愾的精神,後人把“同袍”“同裳”作爲精誠團結的代名詞,正是從這裏來的。

《秦風·小戎》是秦襄公時代一位秦國普通婦女所唱的歌。她非常想念與西戎作戰的丈夫,但她更以能有一位爲國出力的丈夫而自豪,並時刻盼望着從前線傳來勝利的捷報。這種把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統一起來的感情,這種把民族整體利益看作每個社會成員必須遵奉的最高意志的自覺意識是多麼真實而又令人欽仰!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一)戰爭詩的作者都是華夏族的一員,他(她)們的愛國感情完全是從心底裏流露出來的,特別是生活於社會最底層的民衆更是如此。詩人們在民族戰爭中深明大義,爲正義戰爭奉獻一切的心理,體現了時代精神,具有典範性的作用。在世界史上,我國是一個文明傳統未曾中斷的古國,是唯一形成穩定的統一趨勢的古國。這裏頭原因很多,但這種熱愛自己祖國,爲民族生存與發展而獻身的精神成爲中華民族得以延續三千多年的精神支柱,是築構於民族心底的萬里長城。

(二)《詩經》中的戰爭詩是我國民族精神的最初紀錄,也是民族意識覺醒的里程碑,並對後代以深遠而積極的影響。唐代邊塞詩人岑參寫道:“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爲豎子謀”(《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王昌齡唱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從軍行》)何等昂揚慷慨,壯懷激烈!

(三)《詩經》戰爭詩不僅表現了愛國精神,而且生動地展現了民族戰爭中的英雄形象。《詩經》戰爭詩是否表現了這一崇高的精神範疇,藝術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陳鐵鑌先生說:“《采薇》詩中抒寫了出征士兵保家衛國懷念親人和鄉土的情思,表達了抗敵精神和階級意識的交織,從而有血有肉地塑造了愛國英雄的形象。”趙沛霖先生反對這種提法,他說:“:‘英雄形象’是一個十分高的美學評價,它必須體現時代和歷史發展的動向,爲國家和民族建立卓越的功勳,同時具有博大的精神和崇高壯麗的美。而《詩經》戰爭詩中的主人公形象,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未達到這樣的高度。”⑤我們的看法是,《采薇》中的抒情主人公只是一個普通戰士,其貢獻畢竟有限,夠不上稱之爲民族英雄。但輔佐宣王中興的功臣尹吉甫和南仲等主帥則可以冠之民族英雄的美名的。吳起說:“夫總文武者,軍之將也。兼剛柔者,兵之事也。”⑥意思是文武全才的人,才能擔任軍隊的將領;剛柔相兼的人,才能統軍作戰。被譽爲“萬邦是定”的尹吉甫就是這樣一位統帥。方玉潤在評《小雅·六月》時說:“先言玁狁之猖钁無忌,次寫大將衝鋒先行。故一戰而敵退,王乃命將追奔,直至太原而止。蓋寇退不欲窮追也,此吉甫安邊良謀,非輕敵冒進者比。故當其乘勝逐北者,車雖馳而常安,馬雖奔而恆閒。何從容而整暇哉!及其回軍止戈也,不貪功以損將,不黷武以窮兵,又何其老成持重耶!所謂武略者,尤須文德以濟之。非吉甫其孰當此?宜乎萬邦取以爲法也。”⑦

這裏我們不是清楚地看出尹吉甫在民族戰爭中閃爍出崇高壯麗的美嗎?他們的出現,充分說明我國文明史已由古老的神性英雄讓位給了人化的英雄。他們有了更寬闊的活動空間,有了更廣泛的羣衆信仰基礎。他們已跟反映祖先崇拜的形象如公劉、后稷等神性英雄區別開來。馬克思說:“如愛爾維修所說的,每一個社會時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偉大人物,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物,它就要創造出這樣的人物來。”⑧尹吉甫等民族英雄正是在戰爭的烈火中創造出來的。

《詩經》戰爭詩不僅具有思想美,而且具有藝術美。崇高的陽剛之美是其突出的待徵;例如《大雅·常武》第五章:

王師嘽嘽,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蒼,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徵徐國。

朱熹《詩集傳》評雲:“如飛如翰,疾也;如江如漢,衆也;如山,不可動也;如川,不可御也;綿綿不可絕也;翼翼,不可亂也;不測,不可知也;不克,不可勝也。”方玉潤《詩經原始》評雲:“綿綿三句,承上文而下,氣勢浩穰,有天地褰開,風雲變色之象。嘻,嘆觀止矣。”這種中肯的評論,正是突出地肯定了此詩的陽剛之美。《大雅·大明》中描寫武王伐殷的牧野之戰,也具有同樣的氣勢。詩裏的情思不再回旋於個人的狹窄天地,而是迴旋於變易不居的歷史長河之中,樂觀高亢的.感情基調,壯大的氣勢反映了中興時代的民族精神風貌。

建功立業的主調中迴響着淡淡的憂傷,又能不失其雄渾開闊的意境,這是《詩經》戰爭詩美的第二個特徵。正是這種合乎人之常情的離愁別緒與一往無前的氣概的結合,才使詩中的形象有血有肉,真實可信。這是魏晉時代和南朝時代的戰爭詩所難以比擬的,只有盛唐的邊塞詩才能夠與之媲美。

沒有戰爭血腥場面的描寫,而着重於英雄認物的意氣風貌以及聲威表現則是其第三個美學特徵。按常理講,戰爭詩就是描寫戰鬥的詩,然而《詩經》戰爭詩卻另有一番風貌。它一般不直接描寫具體戰鬥場面,多用筆墨去進行聲威和氣氛的渲染。作品中,只讓人感到緊張的氣氛,卻聽不到廝殺和呻吟,只有凱旋的歡樂,而看不到死亡的流血。那麼這種美學特徵的思想根源是什麼呢?趙沛霖先生認爲:“都以我國所特有的政治思想和軍事思想爲靈魂,所體現的都是高德尚義的政治理想和勝殘去殺的軍事思想。”⑨這種分析可以說得通,但我們認爲只有從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去理解,才能找到問題的關鍵。那麼什麼是中國文化精神呢?一言以蔽之,即“仁”。《說文》:“仁,柔也,從二人。”其本義即“愛人”,表現在軍事上就是褒揚“有徵而無戰”的仁義之師。荀子說:“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若時雨之降,莫不說喜。是以堯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此四帝二王,皆以仁義之兵行於天下也。故近者親其親,遠方慕其義。兵不血刃,遠邇來服,盛德於此,施及四極。”⑩這裏的“不樂殺人”和“兵不血刃”都是“仁”在戰爭觀的體現。《詩經》正是在這深刻的意蘊上,成了中國詩歌的源頭,並給後代以良好的影響。

在具體藝術手法上,《詩經》戰爭詩也有其獨特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