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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女性審美

詩經1.28W

《詩經》時代,由於男性已在生產和生活中占主導地位,女性審美習俗大多是從男性視角出發逐漸形成並沿襲下來。

《詩經》女性審美

尼采說:“男人爲自己創造女性形象,而女性則模仿這個形象來創造自己。”這種審美狀況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一直佔據主導地位。《詩經》時代,對女性的束縛儘管沒有後世嚴重,但已初現端倪,女性作爲審美主體的地位開始被剝奪,女性在兩性審美中已處於弱勢地位。薛富興在《〈詩經〉審美觀念舉例》一文中,把《詩經》審美觀分爲兩類,一類是普遍性審美觀,一類是特殊性審美觀。在特殊性審美觀中,專言女性之美的詞有“淑、婉、佼、倩、孌、姝、靜、媚、都”等,而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詩經》中專用於讚美男性之詞僅有“彥”。這一詞語統計也顯示出了兩性審美主體地位的失衡。因此《詩經》中女性審美習俗大多是從男性視角出發逐漸形成並沿襲下來。

一、碩大爲美

《詩經》時代,由於對勞動力的需要,種的繁衍的需要依然是當時社會的主要內容,在對女性審美中首倡碩大爲美。我們從《詩經》收錄的詩篇中可以找到例證。如中國文學史上第一篇美人贊《衛風•碩人》及《唐風•椒聊》《小雅•車轄》《陳風•澤陂》等都反映了這種審美習俗。

《衛風•碩人》,開篇即言“碩人其頎”,《鄭箋》曰:“碩,大也。”所以“碩人”意即大人。王先謙《集註疏》曰:“大人猶美人,《簡兮》詠賢者,稱碩人又稱美人,《鄭箋》以爲即一人,是其證也。古人碩、美二字爲讚美男女之統詞,故男亦稱美,女亦稱碩。”“其頎”和三章“碩人敖敖”中的“敖敖”、四章中“庶姜孽孽”中的“孽孽”均指身材高大貌。所以莊姜之美的第一構成要素是身材高大豐滿。

《唐風•椒聊》是一首讚美婦女多子的詩,詩開篇先用“椒聊”興多子。聞一多《風詩類鈔》曰:“椒聊喻多子,欣婦女之宜子也。”時人又認爲體壯肌豐的女子可以多生孩子,所以在讚美女子體態的時候用了“彼其之子,碩大無朋”、“彼其之子,碩大且篤”。

《小雅•車轄》,這是詩人在迎娶新娘途中的賦

詩,詩人在讚美新娘的時候用了“辰彼碩女,令德來教”。其中的“碩女”也是指身材高大的女子。還有《陳風•澤陂》,讓詩人念念不忘,“輾轉伏枕,臥而不寐,思之深且久也”(朱熹《詩集傳》)的女子也是一位“碩大且卷、碩大且儼”的女子。由此可見《詩經》時代碩大爲美依然是對女性審美中的重要內容。

《詩經》時代,對女性碩大爲美審美習俗的崇尚還可證於同期的其他資料。《左傳•桓公元年》“宋華夫督見孔父之妻於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豔。’” “豔”《說文•豐部》解釋爲“好而長也”,這也說明當時對女性審美中,確以身材高大、肌體豐滿爲美。

二、以德爲美

周人的禮樂文明規定了君臣父子等級森嚴的社會制度,這種制度將男性置於主體主動的地位,爲男性提供了廣闊的施展才華的天地。而女性的生活範圍縮小,逐漸從社會迴歸家庭,女性審美的主體地位也逐漸失落。所以這一時期從社會和男性角度出發的對女性的審美除了看重女子頎長豐滿的身材,而且還特別看重女性的德美。所謂的“德美”,除了生育繼嗣之外,又增加了溫順、賢惠、勤勞等品德要求,美開始具有倫理品格上的意義。這一習俗在《詩經》的體現最典型的是對“周代三母”的描繪。“周代三母”對《詩經》時代的男性來說,儘管是歷史人物,但從現實生活中的男性對她們的頌揚,可以認定現實的審美觀對她們品德和行爲的認可,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西周時期對女性審美中對德美的看重。我們可從產生於西周初中期的《大雅》中的幾首詩來印證這一審美習俗。

《大雅•大明》中有這樣的描述:“摯仲氏任,自彼殷商,來嫁於周,曰嬪於京。乃及王季,維德之行。”詩中的“摯仲氏任”即指大任,她是王季的妻子,文王的母親。“維德之行”意即大任的品德與王季相配。接下來寫道:“大邦有子, 天之妹”、“於周於京,纘女維莘”、“長子維行,篤生武王”。說的是文王之妻,武王之母“太姒”,“ 天之妹”是誇讚太姒的貌美,說她好比天上的仙女。“纘女”謂好女,猶言淑女、碩女、靜女,皆美德之稱。從這些描寫可見太姒也是一位德色兼備的女性。

《大雅•思齊》開篇即言:“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齊”,端莊。“媚”,美好,這裏指德行美好。“徽音”,指美好的聲譽。詩句的意思爲大任端莊,太姜德行美好,太姒繼承先妣的美德則曰“嗣徽音”,這裏儘管也提到了“周代三母”的貌美,但沒有具體所指,重點強調的是她們的美德,這裏的美德除了端莊、溫順外,側重於她們爲人妻爲人母爲周室繁榮所做的貢獻。

西周初中期對女性端莊、柔順、賢淑的看重主要是與周禮相呼應對女性施加的影響。除此之外,前朝興亡的歷史教訓也影響着周人,特別是統治者審美觀的形成。

關於夏商亡國,許多古籍都把罪責歸於夏桀的愛妃妹喜和商紂的愛妃妲己。《列女傳•孽嬖傳》雲二女,一個是“美於色,薄於德”、一個是“美而辨,用心邪僻”。這就促使周代統治者在建國之初就總結出“維王不遜聲色”(《尚書•商書》)的“女禍論”思想。《大雅•瞻 》一詩就表現了這種思想。詩三章雲:“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爲梟爲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教匪誨,時維婦寺。”四章又云:“婦無公事,休其蠶織。”認爲女人不能參與社會政治事務,女人蔘政只會給國家帶來災難。這種思想使女人逐漸從社會政治生活中退出,迴歸家庭,從事家務勞動,相夫教子。這種思想觀念也導致對女性審美中“以德爲美”的審美習俗的形成。女性的貌美即“色”美在有意無意中被忽略了。

三、善美統一

西周末期,對女性審美的習俗發生了很大變化。此時對女性自然人體之美的審視中,除了看重身材的豐碩、健壯,也看重女性的容顏美。當然“善”仍處於此時審美評價的主流地位,此時審美的最高標準是善和美的統一。這一審美特點在《國風》的大部分和《小雅》的小部分詩篇中都有體現。

(一)外美的突顯

《詩經》中對容顏美的描寫最突出的詩篇還數

《衛風•碩人》,詩篇對莊姜容顏之美的描述集中在詩篇的第二章。詩人運用了多種喻體對莊姜先作靜態描寫:“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緊接着又對其進行動態的描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樣一動一靜,動靜相生,化美爲媚,就把一位令人心曠神怡的古典美人呈現在讀者面前。關於此詩產生的時間,何楷《詩經世本古義》、姚際恆《詩經通論》、崔述《讀風偶識》都認爲此詩作於莊姜始嫁至衛之時。《史記•衛世家》載:“莊公五年,娶齊女爲夫人。”據此推算,這篇作品大約產生於公元前752年左右。是西周末年的作品。

《詩經》對女性容顏美的描寫中大多用花作比。用嬌豔欲滴的鮮花爲喻體,狀女性容顏之美,開了中國審美傳統中美女如花的審美先河。翻開《詩經》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用鮮花喻美女的詩篇。

《周南•桃夭》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用桃花的鮮豔多姿喻新嫁娘容顏的嬌美亮麗。清人姚際恆在其《詩經通論》中說:“桃花色最豔,故取以喻女子,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方玉潤也說:“(一章)豔豔,開千古詞賦香奩之祖。”《召南•何彼 矣》中用“何彼 矣,唐棣之華”、“何彼 矣,華如桃李”來形容即將出嫁的王姬容顏豔麗如桃李。關於二南產生的年代,程俊英認爲“二南是西周末,東周初,即周王室東遷前後的作品”。

《鄭風•有女同車》用“顏如舜華、顏如舜英”來描摹詩人心儀的姑娘的美麗容貌。“舜”,即木槿,落葉灌木,開淡紫或紅色花,今名牽牛花。“華”同花。“英”,《毛傳》:“英猶花也。”《鄭風•出其東門》中有“出其 ,有女如荼”,“荼”,白茅花。“如荼”,形容城門外層曲城的女子像白茅花那樣美麗衆多。《鄭風》的產生年代是東周至春秋之間,這已成爲學界的共識。

《陳風•東門之 》中用“視爾如 ”來讚美自己的心上人。 ,亦名錦葵。花紫紅色或白色,帶深紫色條紋。《陳風•澤陂》有“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彼澤之陂,有蒲與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這是一首懷人詩,男主人公把自己難以忘懷的可愛姑娘比作高雅潔淨的荷花。自此花與女性之美結下了不解之緣,花開色美,花敗色衰。而且隨着社會的發展,不同的花朵都寓有特定的含義,如:牡丹喻富貴,菊花喻隱士,蓮花喻君子,梅花喻高潔等。程俊英認爲《陳風》除了《株林》一篇有確切年代可考,是春秋中葉的作品,其餘篇目多是東周之後的作品。

(二)外美和內美的有機統一

位於整部《詩經》之首的《周南•關雎》的審美對象是“窈窕淑女”,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解釋曰:“《方言》:‘秦晉之間,美心爲窈,美狀爲窕。’”由此可見“窈窕”既指形體之美,又指心靈之善。“淑女”的“淑”字,《毛詩傳箋通釋》解爲“善”。“窈窕淑女”四字是在重“善”的基礎上達到了“善”和“美”的統一。西周末年到春秋時期,儘管女性的自然形體之美較西周初中期突顯,但在審美評價中佔主流地位的依然是“善”。前一時期對女性審美的功利性目的仍然存在,特別是緊隨其後的四個字“君子好逑”加重了這一功利性目的。對德色兼備的女子的審視只是爲了君子能夠挑選一個好配偶,建立一個符合倫理規範的家庭,完成周代“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的社會任務。

此期對女子德美的要求是西周初中期的沿襲,主要表現爲勤勞、溫順、賢惠、多子等方面。和西周初中期所不同的是要求女子德美的'同時,也看重女子的貌美,善和美有機地融爲一體。如《周南•桃夭》,開篇以茂盛的桃樹和豔麗的桃花起興,“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形容新娘的青春貌美,接着“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提到了對新娘的品德要求。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曰:“宜與儀通,《爾雅》‘儀,善也’,凡《詩》雲宜其室家,宜其家人者,皆謂善待其室家與家人爾。”二章用“桃之夭夭,有 其實”起興,於省吾《澤螺居詩經新證》:“《毛公鼎》‘ ,駁’,劉心源謂‘斑,斑駁是也’。然則‘有 其實’即‘有斑其實’。桃實將熟,紅白相間,其實斑然。”對新娘寄予了婚後多子的期望。整首詩對新娘的審美期待是既青春貌美又柔順多子,外美和內美融爲一體。

《鄭風•有女同車》詩共二章,每章前四句從靜態和動態兩個方面刻畫女子的容顏美和體態美。“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女同行,顏如舜英”,用木槿花來比喻女子容顏的鮮嫩嬌美。“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寫女子體態的輕盈飄逸。每章的最後兩句作結:“洵美且都”、“德音不忘”。整首詩刻畫了一個朱顏嫺雅,德音不忘的完美女性形象。

《小雅•車轄》是新郎在迎親途中所賦的詩。詩人用漂亮的長尾錦雞、青翠的柞葉喻新娘的青春貌美,用“德音來括”、“令德來教”、“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來歌頌季女的品德美,又是一位德色兼備的新娘。《左傳•昭二十五年》載:“叔孫 如宋迎女,賦《車轄》。”叔孫 (?―前517),是春秋時代魯國的政治家和外交家,由此可推得《小雅•車轄》是春秋中期的作品。

西周末期,儘管女性的外美得到認可並突顯出來,但對女性的審美標準強調的是外表美和心靈美的統一,女性只有外表美是得不到認可的。《召南•何彼 矣》和《 風•君子偕老》從反面印證了這種審美觀。“何彼 矣,唐棣之華”、“何彼 矣,華如桃李”,用鮮嫩的唐棣花和桃李之花來形容王姬之美。表現女子容顏的俏麗。方玉潤說:“何彼 矣,諷王姬車服漸侈也。……何彼 矣是美其色之盛極也;曷不肅雍,是疑其德之未有稱耳。”以此可見,此時儘管外表美已得到認可和彰顯,但無德與其匹配還是立不住腳的。《 風•君子偕老》,《毛序》曰:“《君子偕老》,刺衛夫人也。夫人淫亂,失事君子之道。”《鄭箋》:“夫人,宣公夫人,惠公之母也。”衛宣公是衛國第十五代國君,前718至前700年在位,由此可知此詩的產生年代應是春秋前期。詩人對宣姜之美從面板、秀髮、體態、舉止、服飾等多個方面進行描繪,詩中宣姜是何等的漂亮迷人,何等的雍容華貴,真是靜如巍巍高山,動如潺潺流水,所以詩人情不自禁地讚歎道:“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然而遺憾的是如此貌美沒有厚德與之相配,所以詩人發出了質疑:“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如果說第一章的結尾“子之不淑,雲如之何?”是一種直接的指斥,那麼後兩章的驚問和惋惜卻辭婉意深。詩人對宣姜“善”和“美”的不和諧、不統一,表示遺憾並給予強烈的譴責。這些詩篇從反面印證了此時對女性的審美要求是善和美的統一。

四、結 論

《詩經》時代由於生存和發展的需要,對女性審美中首重女性自然形體的碩大和健壯。西周初中期,前朝興亡的歷史教訓和周代的禮樂文化決定周人在對女性審美中注重女性端莊、柔順、賢淑的德美,女性的貌美在有意無意中被忽略了。西周末年到春秋時期,女性的外美得到認可並適度彰顯,但這一時期女性審美的核心意蘊是以善爲美,以是否符合周禮的規範爲第一要素。“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排在首位。《詩經》時代,由於男性在社會生產和生活中已佔主導地位,體現在《詩經》女性審美詩中,便是我們看到了大量的從男性視角出發的對女性審美的詩篇。正因爲如此,纔有了《衛風•伯兮》的“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爲容!”女人形成了“女爲悅己者容”的自弱心態和順從意識,以迎合男性社會的審美需要。這種審美觀一直爲後世所沿襲。直到今天,儘管婦女的社會地位已大大提高,但這種審美習俗依然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