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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秋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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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一來,北京人的習俗,又是該貼秋膘了。年輕人會好奇地問,貼秋膘是啥意思?貼秋膘,無非是在立秋這天要吃燉肉、燉雞、燉鴨、燉魚之類,至少也得吃頓肉餃子,來補一補夏天流失的體重。貼秋膘肯定跟肉有關,沒有肉這秋膘可怎麼貼?但眼下的人,很多都是不缺肉,特別是那些豐滿富態的胖子們,還真是打心眼兒裏就怕貼秋膘。本來減肥就挺費勁,你再給他貼一次秋膘,他能不怕?

貼秋膘散文

可是我父親就不怕,他說忙忙碌碌地熬過了一個苦夏,不貼秋膘哪行?父親說的這話,是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候貼秋膘,是件發愁頭疼的事。爲啥?沒有肉啊。買肉要憑肉票,一個月只能供應一斤半斤的;買油也是憑票,大概每月就是四兩半斤。那時的人們,都盼着貼秋膘,肚子裏實在沒油水,太素。

據父親說,以前買肉時,要排很長很長的隊伍,而且誰都討厭瘦肉,總盼着買到肥的,最好是三指膘以上。假如能買上豬板油,那是最讓人開心不過的事。當年父親買肉排隊,如果遇上瘦的,他會主動讓後面的人先買,一直等趕上肥肉,他才肯割下幾斤。把肉買回家的時候,父親還常會在路上和人炫耀,“看咱這肉買的,三指膘啊!”他把三個手指併攏在一起,比畫着肥膘的厚度。

可當時的人是“糠菜半年糧”,根本吃不飽。何況是豬,它吃的不過是野菜穀殼之類,你要它長肥膘,那又怎麼可能呢?父親和母親也養過幾頭豬,我還爲它拔過野菜、割過豬草。那時候的豬,長得很慢很慢,不像現在,半年就可以出欄。我記得父親說,家裏養一頭豬,需要養一年半到兩年才能出欄。出欄的那天,會驚動四鄰,讓鄰居們幫忙把豬逮住捆好。

我在很小的時候,有過關於逮豬的記憶: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圍住我家一頭剛剛餵飽的大黑豬。那豬怕見生人,見了也會恐慌,彷彿知道它的`厄運就要降臨了。父親首先拽住了豬尾巴,那豬急得低頭向前掙脫,一個手疾眼快的男人,兩手猛地擰住豬的耳朵,另一個人急忙橫向去搬豬腿,剎那間,豬便撲通倒地。豬被按倒在地,立馬會瘋狂地嘶叫着,那聲音讓人聽得心顫。父親讓母親把捆綁豬腳的繩索遞過去,母親拿着繩索的手卻一直在顫抖。每到賣豬時,母親都會很不情願,那豬是她一勺一勺喂大的,餵了幾百天的光陰,多少也會生出一些情感來。

賣豬要到五里外鎮上的收購站。臨走的時候,父親還承諾,賣了豬要買回兩斤鮮豬肉,也好給我們貼貼秋膘。父親用獨輪車推着那頭被捆了四腳的大黑豬,一路顛簸,一路聽着它的嘶叫。

走進收購站的時候,那豬聽到它的同伴發出陣陣悽慘聲,竟然嚇得又拉又尿。父親煩了,心疼地罵道,“你這缺德倒黴的東西,早不拉晚不拉,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拉尿,你就不能再忍一會兒嗎?。”這樣的一拉一尿,讓父親白白丟失了好幾塊錢。那時候,一個勞動力上一天工,不過才掙幾毛錢。

過了秤才知道,這養了快兩年的大黑豬,體重只有一百三十斤。下一步就看給豬評等級了。父親的眼睛緊盯着收購員手裏的剪刀,那剪刀,就是收購員在豬身上做等級記號用的。父親盼着能給豬評級高一點,等級越高,價錢也就越高。收購員上下打量了一下豬身,伸手又摸了摸豬脊,飛快地在豬背上剪出了三級的記號。父親不大滿意,眼巴巴地看着豬背上的三級記號,但又很無奈,只好沮喪地走向結算的視窗。拿了錢之後,父親本想在鎮上買兩斤鮮豬肉,家裏人都在等它來貼秋膘呢。但父親站在豬肉攤兒前轉而一想,一個豬錢要供孩子們上學,添加冬衣,買油鹽醬醋,置辦農具,再還上一些借款,也就所剩無幾了。這樣一來,貼秋膘的豬肉便化成了泡影。

立秋該貼秋膘的時候,吃肉,常常像做美夢。沒有肉吃,母親就拿自家的土雞蛋,攤了滿滿一大碗。她還風趣地對我們說,“雞蛋當肉,更能長壽。”母親攤出的雞蛋,顏色是鮮亮嫩黃的,無論放油多少,都會又鬆又軟,吃母親攤的雞蛋,口感總比別人的要好。我曾經悄悄地問過母親這其中的奧妙,母親淡淡地笑着說,這沒什麼呀,只要把雞蛋液充分地打出氣泡來,再把油鍋燒熱,倒進蛋液,稍等下面定型,用鏟子輕輕托起,再讓上面的蛋液流到鍋底,這樣循環反覆地操作,攤出的雞蛋即不糊鍋還又鬆軟。雞蛋攤好,母親點燃大柴鍋,再烙上一摞大餅,這美味的烙餅裹雞蛋,就算給我們貼上了秋膘。貼秋膘的時候,母親會在烙餅裏爲我夾裹更多的雞蛋,她說我太瘦弱,要多貼一些秋膘才行。我不知道貼秋膘的含義,只明白媽媽愛我。

不過,貼秋膘也有吃肉的時候。那年立秋,姑姑從城裏回來,就給我們割回了一塊鮮豬肉。記得那天她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頭說,“今天是立秋了,給我乖乖的小侄兒貼貼秋膘吧!”姑姑一邊說,一邊把一塊水果糖塞進我的嘴裏。她那笑眯眯的眼神裏,灑給我的都是甜蜜。小孩子不懂得什麼是貼秋膘,只知道急着吃肉。母親把肉洗淨切好,放進鐵鍋里加上蔥姜大料,然後在煤火爐上去燉。煤火爐就放在院落的柿樹下,藍色的火焰撲滿了鍋底,兩三盞茶的功夫,肉香便飄滿了整個院子。我像一隻小饞貓,圍着暖暖的爐火,踮起腳尖兒,不斷地向肉鍋裏張望,看着想着,也就控制不住口水了。

“孩子,不要着急嘛,肉香味剛剛開始飄出來,其實那肉還沒有真正燉爛燉熟呢。”母親一邊微笑着說,一邊把爐火慢慢減弱。

“別急,還要慢火咕嘟一會兒才行,”她把一隻竹筷扎向鍋裏的肉,打探着肉爛的程度。

父親坐在院子裏的木椅上,慢悠悠地抽完了幾支自卷的旱菸。我仰起一張小臉,急不可耐地問父親,“鍋裏的肉能吃了嗎?”父親見我可憐兮兮的樣子笑着說,“能吃了,能吃了。”

我笑着走到肉鍋前,父親起身慢慢掀開燉肉的鍋蓋,啊!一股濃濃的肉香撲面而來,這是我兒時對肉香最美好的記憶。這時媽媽走過來,用竹筷小心地夾起一塊又紅又亮的豬肉,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幾下。她吹的時候,肉塊兒還在不停地顫動着誘惑。我不由自主地張開小嘴等待,一直盯着那誘人的香氣飄散。當媽媽把濃香酥爛的肉塊放在我的嘴裏時,我不光品嚐到了肉香,同時也嚐到了愛和幸福。也許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愛和幸福,但事實上,愛和幸福已經悄悄注滿了我的身心。

立秋吃肉貼秋膘,是我們小時候最爲盼望的一件事。但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吃肉不過是一種奢望。每年立秋貼秋膘,真正能吃上肉的百姓人家,又能有多少呢?艱難困苦的日子終於過去了,吃肉貼秋膘再也不是什麼難事愁事。但我總感覺,現在的肉沒有從前香了,現在的人貼秋膘的意念也越來越淡了。

如今,又到了貼秋膘的時節,真想再吃一頓媽媽做的烙餅攤雞蛋,沒有肉的秋膘也一樣令人感動;真想再掀一次媽媽燉肉的柴鍋蓋,也好再讓當年那種燉肉的濃香撲面而來。很懷念從前貼秋膘的美好情景,很懷念父母、姑姑給我童年那些暖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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