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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行漸遠漸無秋散文

散文1.21W

漸行漸遠漸無秋散文

秋天,其實是有很多種顏色和形式的。有時候是金黃的,有時候是灰暗的,有時候是生機勃勃的,有時候卻又是蕭瑟寂廖的。

走入秋天的原野,那些飽滿的稻穗搖曳着歡快的舞步在微風中輕揚,到處都是泥土的清香,偶爾還有沁心的桂花香飄過。悠閒的紅蜻蜓彼此追逐戲耍,從一片葉子跑到另一片葉子,從一棵小樹飛到另一顆小樹,他們並不害怕我這個龐然大物,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渾然不覺。這時候,蔚藍的天空如此純淨,田野裏的各種生物都各自安好,世界靜諡,一切都比想象的要更美好。

金黃的秋天,可以讓人感到內心純美如金,滿滿的幸福和存在,是可以讓人忘掉時間空間的。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與你無關,而所有的一切,又確實與你息息相關。

這不,遠處越走越近的身影,帶着滿足而略微疲倦的微笑,輕輕地呼喚着親切而熟悉的小名,而這樣的親切,彷彿是一直存在夢中的溫暖。而許多時候,卻又是暗夜裏隔空企盼的想望。是獨屬於父母和我的呼應。他們輕輕地喊,而我總也是輕輕地應。這樣的呼應,年少的時候從來都不覺得有多麼珍貴,而隨着歲月的增長,隨着我漸行漸遠的腳步,便越發地感到了那份厚重與溫暖。

父母對我的愛,也如這粒粒飽滿的稻穗,給我無法盛放的幸福和滿足感。它們紛紛從我的心底如潮般涌動,堵住我的喉嚨,朦朧我的眼眸,讓越來越近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而我唯有輕輕地應聲“唉”,將滿懷的悸動深藏眼底。

悄悄轉過身,看到的便是田埂上滿身金色的父親,肩上扛着鋤頭。站在金黃的稻田旁,成爲人間罕有的絕美圖畫。一種神聖的崇敬感油然而生,這是我的父親,一個平凡勞作的農民,此刻,竟然如神一般地存在。而這樣的畫面,成了我永生難忘的經典。這是秋天此刻賦予我的厚禮,是我想要一直珍藏的顏色,我金色的父親,連滿頭白髮也如印染的金色,那麼醒目。

還沒從這一幕中清醒過來,時隔兩天,父親低沉的聲音穿透飄飛的雲層傳來,有些頭重腳輕,腿有些不聽使喚,血壓越來越高了。聲音裏有掩藏不住的害怕。我彷彿看到滿頭白髮的父親,步履凌亂,一臉無助。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父親帶到醫院裏。因爲我爺爺奶奶都是因高血壓去世,我特怕父親出現腦梗,或者腦溢血之類的毛病,這樣的疾病,往往最開始就是血壓升高,然後肢體感覺障礙。在給父親做了腦部CT之後,終於把心放回肚子裏,腦部顯示非常清晰,沒有半點梗阻現象的發生。排除了這一點,別的小毛病就不怕了。

在醫院,父親象個孩子一樣地跟着我,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拉着他的手,溫暖而粗糙,心裏沒來由地疼,我的`父親,七十多歲的父親,現在不正是生命的深秋了嗎?他的秋天,金色漸少,而灰色漸濃。哪怕我再怎麼用力塗抹,也無法給他添加更多的亮麗和生氣,也無法爲他挽留更多。

就象已過垂幕的九十多歲的外公,這個曾經無比依賴我的老人,這個已漸近生命終點的老人,就在這個金秋時節,開始老年癡呆,失去了記憶,忘了我是誰。我喊他,他只是茫然地望着我,然後喃喃自語,你是誰?你爲什麼到這裏來?他渾濁的眼睛裏再無一絲澄清,他的生命又回到了最初的本真。

那個曾經給我們無數關愛的外公,離我們越來越遠。他不再回應我們的問候,也不再關心季節的輪迴,世界的一切變化與他無關,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影,甚至有時候父母的呼喚他也置若罔聞。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的回憶都是從前的,從他嘴脣裏跳出的名字也都是已經消散的。他開始白天睡覺,晚上吵個不休,可憐我的父母,現在連個覺也睡不安穩了。

一想起這些,心情瞬間也和這間長年不見陽光的屋子一樣,有些沉重和陰暗。哪怕外面的陽光再大,外公也是從來不會開窗的,他拒絕過於光亮的行走,特別是現在,更喜歡在暗夜裏蜇伏。

看到這些,我心裏充滿了疼惜,對外公,更是對父母。父母的老年,也如這秋天,除了守着漸漸衰老的身體,還要守着漸無記憶的外公,他們的肩上,還有着更大的責任與擔當。他們的晚年,比別人的更沉重。

秋日漸近,父母漸老,而外公也漸漸長成了我們心中的刺,無法碰觸,無法撥除。

其實,這樣的秋天,金黃的,灰暗的,並不只存在我的家裏,也存在這個時空的每一個角落裏,在每一個人的心裏。就象醫院,產房裏因爲新生喜氣洋洋,而另一邊卻有人正在因爲生命的遠離痛哭流淚。新生的天空是絢麗的,而遠離的路途總是灰暗無比。

也許並不。

今天下班的時候,前面一對老人緩緩走來。男的身形高大,只是背影微駝,女的是嬌小玲瓏,卻是說不出的優雅從容。他們走在陽光下,緊牽着手,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時地,女的溫柔地笑看男人,而男人卻是無限寵溺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彷彿她是他的珍寶。此時,已近黃昏,中秋的晚霞不再是鮮紅豔麗,有着更令人賞心悅目的金色履蓋在他們身上,顯得聖潔無比。此刻的他們,是世間最和美的圖畫,甚至我想給他們配上旁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相悅。

我忽然發現自己心潮洶涌,淚眼朦朧,人生至此,既便老去,能有一人如此相待,能得一人如此相愛,此生何求?

和我同感的還有一人,因爲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渴盼和羨慕,他是我身患絕症的公公。原本一切都好,喉癌術後兩年,除了小病小痛,好象沒什麼大礙。原本以爲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陪伴他,可不想,隨意的一次體檢,卻又發現了肺部的轉移病竈,兩年的時間,和同樣的病患相比,他未免快了些,一般至少都會有個三到五年,而更多的存活有十年甚至二十年的都有。爲什麼到了公公,就只有短短的兩年呢?真有些不甘。

也許這跟他的心態有關。自從手術後的這一兩年,他沒有一天不在擔心,沒有一天不是害怕復發,沒有一天不是愁眉苦臉的。這兩年的時間,他沒有享受到別的,就是更加強烈地體會了害怕和痛苦,所以脾氣也特別大,家裏人特別是婆婆受了他不少的折磨。每次婆婆跟我訴說,我總是安慰她,他是病人,不要跟他計較吧,現在還能跟你生氣,還有力氣跟你生氣,說明他身體還好,哪天突然無聲無息地走了,你再想看他生氣都難了,婆婆唯有嘆息。

他的心態原本就不行,現在更是不能再告訴他轉移了,不然可能立即就倒下了。所以,我們和平時一樣地對待他,讓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幫忙瞞着他,只說是肺部感染和鈣化點多。婆婆也忍着悲傷,陪着他一起,爲了給他安慰,讓他相信,特辦了住院手續,找個他熟悉信任的醫生,告訴他需要好好住院消炎治療,他自己也就相信了。

所以,現在他天天住院,白天上午打打針,下午就到處跑跑,其實,他現在除了牙齒痛,不能吃硬的東西,身體其他方面沒有過多的不舒服。走路也有勁,飯量也大,臉色看起來也紅潤。看到他的樣子,我總懷疑是自己看錯了,或者是醫生弄錯了。一切都好象是場夢,那些害怕和擔心,好象是夢裏纔出現的場景。

真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公公一切都好,沒有復發,他還可以再活五年十年的,他還有許多的心願呢,要去許多地方遊玩呢!還要和婆婆一起相伴許多年呢!

想起這些,心裏堵得慌,公公待我,一直非常地好,一直以來,總以我爲榮,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個勁地誇我。他老人家心地善良,從不曾害過誰,幫助救治過無數的人。可現在,生命卻只能以月計,以天計,只要想起這些,就有流淚的衝動。

相處二十多年,我們仿若親生父女,從來沒有過不愉快的記憶。現在面對一天天遠離的他,心裏有無盡的不捨和懺疚,後悔以前沒有對他更好些,後悔曾經的某些時候也對他大聲說話,後悔以前他想要什麼的時候沒有儘量地滿足他,後悔他想去哪裏玩的時候沒有帶他去,後悔……

太多的後悔,令我無法面對這位慈善的老人。老天,他還不老,他只有六十八歲,如果可以,再給他五年好嗎?要不,三年也行,等我們給他過個隆重的七十大壽,等我們的新房子建好,讓他到裏面好好地住一段時間,等我們帶着他,到他想去的地方玩玩,讓我們有時間彌補彼此之間的遺憾,可以嗎?

真想向天再借三五年。三五年啊,於某些人只是轉瞬既逝的片刻,而於他卻成了遙不可及的未來。原來,許多時候生活就是一次次無法抗拒的意外,是一場場無法訴諸語言的悲涼。生與死,從來就沒有特定的距離。從生到死,有時候很近,也許只有一米的距離,有時候,彷彿又很遠,遠到我們無法想象和觸摸。

季節的輪迴總是如此從容,春夏秋冬的順序從來就不會凌亂。時間的流逝永遠是如此優雅,它們循環往復,絕不會斷點漏拍,而山總會從高到低,水會易道遠流,人也會漸行漸遠,直至消散無痕。生命有限,時空無涯,這是常識,這些道理如此明白易懂,可許多時候這樣的道理也如一把明晃晃的刀,插在你的心上,稍微的碰觸,就是鮮血淋漓的殘忍和疼痛。

就如這明麗亮眼的金秋,也是不能期待和靠近的。越走近,越期待,你纔會恍然發現,在每一個季節的深處,在每一種繽紛絢麗的背後,都掩埋着無處安放的灰暗和悽清。春天奼紫嫣紅的凋謝,冬雪潔白無垠的消散,還有秋日豐收之後的蕭瑟。

這個秋日之後的秋日,20XX年的秋天,也許夕陽依舊,金黃依舊,灰暗依舊,如影相隨的某些事物依舊,那些呼喚的名字和想念還能依舊麼?那個對生命充滿無限渴望的老人,還能如此刻肆意地表達他的羨慕麼?

也許不會了,所以,我要記住今天--20XX年10月20日,記住這個豔陽高照的秋日我所有的念想和感懷。

記住此刻的柔腸百轉,記住曾經的滄海桑田。

記住此刻,夜涼如水,天氣漸冷,冬日漸近,漸行漸遠漸無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