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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雲鋪隨想散文

散文1.43W

和一羣驢友爬山賞紅葉,翻過一座座起伏的山樑,跨過一道道蜿蜒的谷地,終於登臨南屏山頂的時候,俯視腳下,一座不知名的小山村赫然靜臥在山坳裏。紅瓦灰牆,高屋矮室,似乎漫不經心地信手鋪排在凹凸的大地上、彎曲的藍天下;其間點綴的是盤結的大路小徑,錯落的綠樹黃葉;間或一片不規則的田地,作物已然收穫歸倉,只有裸陳的赭黃土壤,配合着藍天白雲,蒼山青石。一溜鑽天的白楊半環着小村,樹葉是明快的黃,黃的炫目、亮眼,讓這不起眼的小村落寧靜中透着暖意、祥和裏洋溢着溫馨,親切又恬淡。無邊的寂靜,無邊的安詳包圍着它,是一種可以聆聽心跳的端肅。

臥雲鋪隨想散文

一向大大咧咧的華此刻竟迷離了,憧憬般地自語:將來就在這樣的小村裏買所房子,閒來泡壺茶、靜中斟杯酒,靜享時光曬太陽。我不由得啞然失笑,笑稱沒事也來叨擾,然後相顧而笑,笑聲在山谷裏傳的很遠。

笑過自思,這不過是本地常見的一個小山村罷了,和名勝風景全然不搭界的,爲什麼竟能勾起這麼近乎皈依的遐思呢?是人生太過沉珂還是思想太過遁世?是否每個人心靈深處都有這麼一個精神的原鄉呢?我不得而知。但反觀自我,不也是常常泛起這麼歸隱的念頭嗎?或許此時的山村意象已失去了村落的本來意義,只是變成了一個象徵,一種靈魂深處無限眷戀的親暱情態,一種生命與自然無限的貼合與投契吧?

從幼年離開祖籍至今,三十多年時光倏忽而過,其間呆過的所謂第二故鄉也有幾個了,走過看過的各種小村落想來也難以計數。年輕時對這樣的漂浪逆旅頗爲自得,醉心於這樣那樣的風土民俗,正如醉心於某種新奇且陌生的神祕情境。此刻,佇立這秋風肆虐的山頂,放眼腳下靜謐的村居,很多個一度熟稔又一度陌生的小村莊從心間次第掠過。於是試圖尋找它們共性的地方,卻難以概括地予以總結,但有一點是無疑的,那就是靜謐和恬淡。或許人在這紅塵中,除了盲目的張揚與膨脹者除外,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受挫感的,這也是入世的通病,畢竟這碌碌塵世存在那麼多的不完美,在追求完美的人們眼裏,也就變成了一種極度的失落。基於這樣不成熟的探究,把一個個心海里的小村莊打撈起來,於回憶的灘塗上晾曬一遍,寬泛的記憶也就慢慢落實到一個點上,臥鋪就這樣再一次清晰明瞭起來。

臥鋪本名臥雲鋪,後來不知何故慢慢簡稱做臥鋪,簡潔固然簡潔了些,只是少了很多令人遐思悠悠的舒緩,這也恰恰是我記憶深刻的原因。這是一個擱淺在歲月灘塗的小小村落、一座遺失在大山深處的生命驛站、一首石頭裏輕輕吟唱的熟稔民謠;是我無數次驢途中邂逅的一個記憶點,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一直飄飄渺渺地縈迴心頭,揮之不去。

臥鋪村隸屬萊城區茶業口鎮,位於萊城北偏東50公里、鎮政府駐地9公里處。東、北兩面與淄博市山區接壤,西北與章丘市毗連。村後的霹靂尖上有三角界碑,俗稱“三界碑”,矗立在堆壘的頑石之上,加上週邊巨石削峯、茂草危崖,現在已是經典的戶外路線了,資深驢友都曾把汗水灑在附近的峯谷之間。

依據零碎的史料,我無法想象遙遠的嘉靖年間,王姓一家是歷經了怎樣的艱難困苦而到此建村的。我有限的想象無法穿越歷史,正如我有限的目光無法洞穿環繞的羣山一樣。我只能看到此刻秋陽的映照下,一座座精緻的院落和兀立的石頭樓房,靜默地訴說着曾經的匠心和汗水。房子大都依山勢修築,石塊鏨鑿的很方正,棱角分明,似乎再現了某種精雅的生活態度和嚴謹的行爲準則。尤其門洞和視窗上方的拱頂,一塊塊的石頭呈現均等的梯形,不使用任何粘結劑,純靠石塊緊緊地擠成一體,令人不由得感嘆人類的智慧和精巧。相比於本地區其他村莊的草頂石屋,這兒的房子都建成二層的格局,當地人叫“二起屋”,即美觀又實用,想來建造之初的主人也一定具備了相當的經濟實力。其實也有道理,畢竟那個年代,這裏乃是三縣交界的地方,商業的互通有無,旅客的跋涉駐足,肯定讓偏安這山中一隅的人,獲得了豐厚的物質回報,這讓匿居深山古剎的避世變得不太誠懇了。不過我倒是覺得,迴歸心靈的寧靜足矣,苦修和自虐也的確大可不必,即肅靜又安閒,何樂而不爲呢?

經過歲月的侵襲,房子大多都坍塌了,兀立的殘垣斷壁反而具備了一種別樣的形式美,從拔離大地的傲岸變成了歸附大地的虔誠,正如季節催熟的黃葉迴歸母親的懷抱,完成一次輪迴也完成一次蛻變。除了少數幾座還有人居住,很多都淹沒在滄桑裏,孤寂且蒼拙,但並不悲涼,反而安然地透出幾許慈祥,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全與穩定,像極了祖母的懷抱或外婆的注視,溫馨又踏實、沉靜又妥帖。

沿着幽靜的小巷信步深入,腳步不由得輕巧了許多,彷彿生怕觸動了那些歲月的痕跡、攪碎了那些恬然的舊夢似的。這麼忐忑地邊走邊看,內心不由得想,難道這堆壘的石頭堡壘裏,真的是雲彩安臥的家園嗎?臥雲鋪,這個小村的舊稱,美麗且安詳、詩意又唯美,相比於周邊現實得近乎刻板的村莊名字,它的確是一朵匿跡山野的纖巧雲朵。

當我從相機取景框裏凝視這村落時,忽然在想,它應該是一幅色彩繽紛的喧鬧油畫嗎?人說絢爛之極歸於平淡,可我覺得它自始至終都是平淡的,平淡到無需色彩的渲染而儀態萬方。也只有這色彩的極度單一和純淨,才能彰顯她的'低調和沉穩。是的,它應該是一幅簡潔的速寫或是一幅靜謐的素描,充其量是一幅淡雅明快的鉛筆水彩而已,除了線條,任何色塊都是她身上多餘的裝飾,是對大美惡俗的裝飾。也只有這樣無華的勾勒,才能避免了記憶的褪色,而只以最清晰最明瞭的姿容靜臥在千山萬壑之中。

此刻,我只是這幽深小巷中踱步的訪客,是碌碌紅塵裏庸常的過客,是宗教性的生態意象下虔誠的朝聖者,而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村落就成了我膜拜的聖殿。進而自問,我癡迷和鍾情的,難道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塵粒般的小村莊嗎?不,遠非這麼簡單,它應該是一個點,一個濃縮了所有人生歷程和期盼的憧憬點,是人生逆旅最終指向的港灣。在這兒,可以讓所有的喧囂以及煩躁瞬間淨化,歸於輕靈歸於澄澈,正像村中的幾眼水井:幾百年的時光不曾耗去瑩潤和靈性;路邊陡崖下,依然清澈如仲秋皓月、晴空疏星。佇立這清幽的泉井邊,似乎瞬間明白了,我所鍾情和癡戀的,絕不是一個小村,更不是一個具體精準的座標,而是生命溯源性的探訪情結,是對源起和流向小心翼翼的呵護求索。

臥雲鋪,彩雲卷舒的故鄉,漂泊逆旅賴以喘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