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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斷想錄散文

散文2.7W

狂風、電閃、雷鳴,夾裹着鑲邊濃雲如滾滾波濤連天涌來。

雲天斷想錄散文

小村似一條漂泊的船,霎時失卻了往昔的寧靜。

於一陣驚呼聲中,我拄杖蹣跚步出家門,獨自迎風而立,隨口吟出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這是33年前我終結了野戰醫院的治療,評殘退役歸鄉後發生的一幕活劇。

究其這怪癖的習性,已經積習了幾年,只是那思維的空間太狹窄太閉塞,終無自如宣泄的機會罷了。

1979年初春,祖國南疆那場自衛還擊戰中,我身負重傷被擡下戰場,幾經周折,轉診於新鄉371醫院,安頓在二樓甬道北端的小單間裏。我在這個單間裏一躺就是一年半,400多個日日夜夜如煉獄般地生活,使我無緣享受太陽的光照和月色的柔情。在聞膩了來蘇水味兒之後,痛苦中我竭力把眼皮朝上翻,散射的目光透過牀頭僅開的一扇窗戶向外邊張望,瞅見灰藍色的天幕上漂浮着幾團潔白的雲塊,那重疊的雲塊隨風輕舒漫卷,儘管很快就在視線中消失了,可我休眠已久的心靈卻在瞬間甦醒了,思維的神經伴隨着那雲塊虛無縹緲,夢一般遊歸於黃泛區的故鄉。我首先想起一位剛摘掉右派帽子的美術老師,以及恩師當初送給我的一本畫冊,畫冊中有一幅印象至深的畫面:遼闊的塞北草原上,一位蒙族裝束的母親帶着天真的孩子在牧羊,兒子用小手遙指遠天際重疊的雲頭嚷嚷說:“媽媽,你看,天上的雲跟地上的羊羣一樣。”由這幅充滿詩意的畫面,近而追憶起自己的童年時代,與小夥伴們在賈魯河畔牧羊撒野的情景,周身近乎冷卻的血液驟然沸騰奔涌起來……

這一從生命的掙扎出發,近而又回到日常具象之中的思維發現,似旱天降下一陣甘霖,讓我那日漸枯竭的心泉緩衝着開始去尋求活水之源。

打那時候起,只要我從昏睡中一睜開眼,就會本能地把眼皮朝上翻到極限,讓鬱悶的情緒轉移窗外,去洞悉八方流雲,直接從大自然的變幻中感受生活的氣息,並由此生髮出許多美妙的幻想。夏季,暴風雨驟臨之際,護理要關窗戶,被我一口回絕,一任灰沙襲進窗來。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天幕上那急驟飛昇勢如烈馬奔騰的雲團,心間卻生出一番奇妙的聯想:我覺得,此時的天幕本身就是一塊無邊無際的畫布,正由風神執筆,雷電構圖,雲墨着色,於渾厚濃郁的構思中不斷變幻出自然形意的色調。這蘊含着無窮韻味的畫卷,恐怕連神筆馬良也要歎爲觀止。瞧,那最大最濃的一團鉛色雲,表面猙獰突兀,仔細觀看,仿如一個遠古類人猿翹首於峯巔。眨眼的工夫,類人猿的影子拉長了,又活脫一位身披長髮的摩登女郎飄然雲端。更令人驚奇的是,於雷電轟鳴的孕育中,來自東西隅的飛雲如古戰場上兩支披甲方陣短兵相接,激烈地衝撞廝殺在一起,但卻被無情的風在瞬間撕扯成碎片,一團團拋向一邊。這些雲團憑藉一股子韌勁兒,聚攏了被甩開,繼而又重新聚攏,在與風魔無休止的拼搏中充分顯示出羣體的力量,最終用辛勤的汗水洗滌出一個滿目清新的世界。我被眼前的壯闊景觀感染着,暫且忘卻了傷痛,彷彿自身也化爲一片雲朵,融入那堅韌不拔的羣體之中了。

聽說作家劉心武先生寫過一篇小說,應該是《第五十六顆星》吧,可惜我沒有讀過,不知小說中與我同命運的主人公是否也有這種獨特的感受。記得有一次,當我把這意外的發現和收穫告訴主治醫生時,那位早已過了激動年齡終日緘默少語的'老軍人,卻一反常態地拍着巴掌衝我說:“啊,了不起,遭遇和不幸是世界上一所最好的大學!”

從某種意義上講,雲兒給了我精神寄託,給了我意想不到的養怡之道,使我那束難以泯滅的心靈之火重新燃爆出理想的光點。歷經磨難之後,依靠驚人的毅力,我終於戰勝死神,贏得了屬於自己生命的5%生存空間,繼而又拄杖一步步蹣跚走出了科學劃定的禁區。

1981年夏季,我被部隊評定爲一等傷殘,退役回到豫東老家療養。乍一撲還大自然的懷抱,心間積存着那種僅屬於個人所有的對這個世界獨特觀察發現的感性認識,使我一下子覺得故鄉天寬地厚,便衝動地上演了文章開頭的一幕活劇。

假如當初的衝動是一種精神貧乏症在瞬間得到某些充實的狂歡,那麼後來,隨着日月輪轉,我那裸露的性格卻被一個堅定的信念漸次隱歸內向。我時常蹲在家鄉的河堤上,癡呆呆迎朝霞東昇,送彩雲西墜。清晨,當朝陽衝破第一縷霞光,從時間的宮腔裏血淋淋分娩出來的時候,一聲嬰兒剝離母體的啼叫掠過耳際,我的眼前變幻出一個新生命呱呱墜地的騷動。而當晚霞煉就的彩雲把最後一抹夕陽隱入暮色中,儘管有一絲道不出的依戀和惜情充塞心間,可入夜的夢境,卻會讓人朦朧遇見夸父逐日的蹤影。秋日裏,天高雲淡,湛藍的天空有如一面倒懸的明鏡,那片片疊起的瓦棱雲,恰好似地面上新翻土地的投影,白色瓦棱雲像翻起的鏵面,藍天則依稀襯托出犁溝的暗影,欲靜卻動,招惹人搖響思維的耬鈴,去播種一個綠色的希冀。

一任歲月匆匆,多層次的精神遐想,使記憶底版上的原色調日漸消褪,天幕上代之出現的五彩雲朵也在追隨自然老人的情感變化不斷演繹出含蓄和朦朧,什麼“天上浮雲如白衣,世須變幻似蒼狗。”什麼“黃雲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唐詩宋詞,秦景漢畫,任人思乘風之,漫天遐想,多重的感情糾結沿着曲幽幽的思路歷程迴歸腦際,然後透過心頭的濾器逐一過濾品嚐,盡力品出些生活的苦辣酸甜,由此造化出的精神領域去擴充那原本狹窄的思想空間。

天有不測風雲,人亦有不懈追索,不枯竭的思維源泉。任雲天瞬息萬變,而自然造就的圖像總免不了要在宇宙的屏幕上顯影。於是,我那架心靈的攝像機在時刻不停地調整着鏡頭,以期讓精神的投射在廣漠的雲天和浩如煙海的生活間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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