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二毛經典散文

我一直不喜歡“懷念”這個詞，因爲它包含着太多沉重和無奈，承載着太多傷痛和不捨。但面對如流星般一閃而逝的二毛，面對那過早飄散於風中的鮮活生命，我實在找不到一個更確切的詞，來表達我發自肺腑的思念，只好以“懷念”爲題，聊以憑弔那一段純真而美好的歲月。

　　——題記

二毛大名明芳，小名毛毛，和我同歲，是我兒時最要好的夥伴。因比我早出生四個多小時，他總以大哥自居，我則私下裏叫他“二毛”。

十二歲那年，二毛因先天性心臟病發作，不治而歿，我因此痛失了一個好夥伴，一個好兄弟。從那時起，每年過生日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二毛，想起我們朝夕相伴的美好時光，想起我們牽手走過的青蔥歲月……

小時候，我們兩家隔路而居。我家在路上，二毛家在路下，中間隔着一條三米多寬的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起初，我們兩家關係一般。我和二毛的相約降世，彷彿一條看不見的紐帶，把兩家人緊緊地連在了一起。一有空閒，母親們就抱着我們，在一起交流育兒心得，探討柴米油鹽，切磋持家之道，一聊就是老半天。我們兩個小不點，一見就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叫個不停，常常惹得大人們哈哈大笑，紛紛打趣說：這兩個小傢伙說不定前世裏是親兄弟呢！

據母親說，一歲那年冬天，我生病打吊針瓶，哭鬧不止，她和父親束手無策，心疼得直淌眼淚。恰巧這時，二毛母親抱着二毛來我家串門。一看見二毛，我就立馬停止了哭鬧，望着他傻笑了起來，好像遇到了“大救星”似的。那次，我打了三天吊針，二毛陪了我三天，直到病癒，我再也沒有哭喊過一聲。從那時起，我便開始相信，或許我和二毛真的前世就是好兄弟，並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緣份！

從記事時起，我和二毛就像彼此的影子，天天黏在一起，很少有分開的時候。

那年月，正值農業合作社時期，父母們常年早出晚歸，披星戴月，爲一家人的生活辛勤勞作，無暇顧及我們。每天出工前，母親就帶我到二毛家，託付給二毛奶奶照看。二毛奶奶五十多歲，身材嬌小，慈眉善目，樸實勤快，爲人極好。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把我和二毛同等對待，從來不會偏三向四，厚此薄彼。家裏沒人時，她總會偷偷地給我們煎雞蛋，烙油餅，炒豌豆……，變着法兒哄我們開心。要是家裏做了好吃的，二毛總會記着給我留一些，並第一時間拿給我吃。我母親做了好吃的，我也會毫不吝嗇地給二毛送一份。平時，二毛奶奶做家務時，我就和二毛一起玩，溜面面土，捏泥人，壘石頭房子……，儘管遊戲簡單，我倆卻玩得興致勃勃，津津有味。因有了這樣的待遇，我常常高興得樂不思蜀，在二毛家一住就是兩三天，最後纔在父親的叫罵聲中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稍大些時，我們覺得在家裏玩不帶勁，於是就偷偷往外跑。二毛奶奶不放心，反覆叮囑我們在家門口玩，不要跑遠了。但是一出家門，我們便將她的話置之腦後，像兩隻掙脫籠子的小鳥，嘰嘰喳喳，你追我趕，在村子裏瘋跑起來。跑累了，就隨便往地上一躺，天南海北地胡吹海侃起來。有時候，我們便和五六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湊在一塊兒，做老鷹抓小雞或“鬥雞”遊戲，一玩起來就忘了時間。直到大人們扯着嗓子喊我們回家吃飯時，方纔戀戀不捨地各回各家。

五歲那年夏天，天氣炎熱，父母們在地裏忙着收割麥子。一天，我們在二毛家隔壁的巷道里玩耍時，發現一隻蝴蝶被房檐下的蜘蛛網粘住了。那隻蝴蝶撲騰着翅膀，奮力掙扎，卻無法掙開蛛網的束縛。我和二毛頓生憐憫之心，於是就絞盡腦汁想辦法解救蝴蝶。最後，在我的指揮下，二毛撿起一塊小石頭，向蛛網扔去。石頭沒有碰到蛛網，卻意外地落到我的頭上。我感到頭頂一陣巨疼，一股熱乎乎的液體穿過頭髮，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在疼痛和委屈的雙重夾擊下，我“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受到驚嚇的二毛，傻傻地看了一會兒，也跟着哭喊了起來。聽到哭喊聲，二毛奶奶扔下手中的活兒，甩開兩隻小腳，飛快地跑到我跟前，一看到血流滿面的我，二話沒說就抱起我衝向村衛生所。止血、縫合、包紮，經過衛生員緊急處理後，我方纔抽抽搭搭地訴說了事情的經過。知道原委後，二毛奶奶一邊輕言細語地安慰着我，一邊把二毛狠狠地罵了一頓。

養傷期間，我母親毅然放下地裏的農活，寸步不離地在家陪着我。二毛母親也特意做了好吃的，領着二毛來看我，並命令二毛向我道歉。二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而後抓住我的手，結結巴巴地說：你的頭疼不疼了？都怪我的“靶子”不準，沒有救下那隻蝴蝶！二毛一句話，逗得我們捧腹大笑，鬱結在我心裏的一抹怨氣，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了。聆聽了大人們一番苦口婆心地訓導後，我和二毛又拉着手玩開了，安靜的農家小院裏，頓時飄蕩起了一陣陣歡快地笑聲。也許是經歷了鮮血的洗禮，從那以後，我和二毛關係愈加親密了。

八歲那年秋天，我和二毛一起背上書包，在父母們嘮嘮叨叨地叮嚀中，走進了渴望已久的村小學。

學校離家很近，直線距離不到200米，出家門，拐個彎就到了。每天，我和二毛一起上下學，一起寫作業，一起玩遊戲，一起聆聽老師的教誨。二毛性格溫順，聰明伶俐，悟性極高，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深得老師和同學們的喜愛。而我，則天生好動，野性十足，只知貪玩，不愛學習，成績時好時壞，因而多次受到父母的斥責。二毛知道後，便主動爲我補習功課，使我的成績很快得到提高，一舉跨入了前十名的行列，因此得到了老師的表揚，還被評爲進步最大的學生，領到了第一張獎狀。爲此，我母親特意給二毛炒了兩個雞蛋，以表示對他的感謝。二毛邊吃邊拍着胸脯說：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助，何況我們還是好兄弟呢！二毛一句話，讓我母親不絕口，連誇他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長大一定會有出息的，並再三叮囑我向二毛學習。我雖然口裏應承着，但卻依然我行我素，積習難改，始終沒有學到二毛的十之一二！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短暫得就像三月的陽春白雪，還沒有來得及欣賞便消失得不見蹤影，讓人陡然生出一種莫名的遺憾來。正當我和二毛像兩條無憂無慮的魚兒，在歡樂的海洋裏盡情嘻戲時，無情的病魔卻面目猙獰地向二毛逼近。而二毛，正沉醉在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中，對此卻一無所知。

十二歲那年夏天，一天下午課外活動，我們在校園裏玩耍時，二毛突然跌倒在地，臉色變得青紫，接着便昏了過去。見此情景，嚇的我把二毛緊緊抱在懷裏，大聲哭喊了起來。老師聞訊跑出辦公室，一邊派人通知二毛的家長，一邊抱起二毛向村衛生所跑去。等二毛父母氣喘吁吁地趕來後，剛做完檢查的衛生員就着急地說：這孩子心臟病發作了，趕緊送縣醫院吧，不然就來不及了！二毛母親聽了，便心疼地抱着二毛大哭了起來。二毛父親急忙找來幾個大人，用木頭和繩子紮了一個簡易擔架，擡着二毛向縣醫院飛奔而去。我焦急地站在村口，緊張地看着大人們遠去的身影，心裏默默唸叨着：二毛，好兄弟，你一定要挺住，你不會有事的！

萬萬沒有想到，我們這一分開，竟然成了永別！在去縣醫院的途中，二毛悄無聲息地走了，永遠地離開了他形影不離的兄弟，離開了疼他愛他的親人，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二毛父母悲欲絕，哭得幾度昏迷，最後在村裏幾位老人的幫助下，纔將二毛的遺體擡回家，並按照農村的風俗，匆忙釘了一口棺材，連夜埋在了村後的一座小山上。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得知二毛去世的消息。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瞬間把我擊打得暈頭轉向，整個人好像掉進了冰窖，頃刻凝結成森冷的冰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還生龍活虎、自信滿滿的二毛，怎麼會說走就走了呢？我發瘋似地跑到二毛家，找遍了每一間房子，翻遍了可以藏身的每一處角落，我真希望二毛就像以前做遊戲那樣，趁我不注意出現在我面前，猛然大喊一聲，嚇我一跳，然後兩個人嬉笑着扭成一團！但是，這次我的願望落空了，我除了看見臥病在牀的二毛奶奶和母親，以及以淚洗面的二毛父親，再也找不到二毛的身影，哪怕聽到他一絲壞壞的笑聲！從二毛家回來後，我靜靜地坐在房檐下的陰涼裏，任憑冰涼的淚水肆意流淌……

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一直沉浸在痛苦的深淵中不能自拔。無論白天黑夜，還是黎明黃昏，二毛的影子始終如魔方般在我眼前縈繞，久久揮之不去。我孤獨地坐在記憶的堤岸上，一次次回憶着我們一起經歷的點點滴滴，一次次咀嚼着那些充滿快樂的美好日子，一次次撫摸着帶有二毛氣息每一件物品……不知不覺間，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母親便安慰我說：二毛其實並沒有離開我們，他只是去了一個叫天堂的地方！那裏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沒有煩惱，沒有疾病，比這裏不知要好多少倍呢！他現在也跟你一樣，正坐在教室裏聽老師上課！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可不能讓他失望啊！母親的一番話，讓我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是啊，要是有一天二毛衣錦還鄉，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樣子，他肯定會嘲笑我沒出息的！我絕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在母親的開導下，我慢慢地走出了悲傷的泥沼，把對二毛的思念化成了學習的動力，向着我們曾經約定的目標勇往直前。

花開花落，時光匆匆。彈指間，二毛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年了。三十年來，我獨自在人生的道路上摸爬滾打，每當遭遇挫折舉步維艱，抑或經歷失敗心灰意冷，我總會想起二毛，想起他那充滿期望的眼神，於是便重新鼓起勇氣，戰勝一次次艱難險阻，走過一道道溝溝坎坎。今天，我雖沒能實現兒時的宏圖大願，但卻贏得了一份賴以生存的工作，擁有了一個遮風避雨的家。二毛的音容笑貌，也在歲月的輪迴更迭中，積澱成一抹永久的記憶，定格在我生命的最深處。

生如春花之絢爛，逝如秋葉之靜美。二毛，我的好兄弟，祝你在天堂一切安好！願我們來世還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