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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心事散文

散文1.25W

我從曠野走過,植物在我背後藉着風議論了起來,整片原野都沸騰了,綠草繁花,高樹矮叢都向我招手。我喜歡與植物獨處,植物過着隱居的生活,是隱世高人,他們比人古老,自然法則都在一株植物裏藏起來,他們是我的老師,我凝視一株株植物,他們告訴我真誠,廣博和包容,以及這片土地此刻發生的所有細微的變化。

植物的心事散文

所有的植物是單純的,心如白紙,該怎麼活就怎麼活。譬如栗子樹仍在傷心被松鼠偷走的粟子,而田野裏向日葵臉龐曬得黝黑,直面太陽,心中懷揣着夢想。竹子就往曠野山中靜靜一站,不須裝飾,什麼清韻靈氣就都出來了。在風聲安靜時植物在呼喚,從高山冰雪低伏的堅強蕨類,熱帶雨林的參天喬木,溫帶草原的野性灌木,無數種植物在世界各個角落說出故事,什麼地方的野火燒傷了鬆村,什麼地方的草新得了種子,什麼地方的竹子被蟲子咬傷。這些故事有悲有喜,在全世界流動,像河網溪流,懷抱每一寸土地。草木的故事創造出一個隱形的世界,有着自己獨特的文明

在春天,一羣花神的夢會醒過來,四野都被花開的顏色點亮,山野河流都醉在彌延的香風裏了。杜鵑把自己開成了一束金紅火焰,原野上一叢一叢張揚地燃着,而梨花在早春的枝頭站得一身婀娜,羞澀如美人遮面,蝴蝶花則迎面站在山崖,歡欣雀躍,對着春風吐露金色的言語。逃過了個冬天,萬物便因一朵花開活了過來。但一朵花不怕春暮,每一朵花都有一個正當的年華,他們深諳季節的規律,每一次開謝是爲了更絢爛地怒放。所以曾爲一束花下的泥土感到幸福,那麼多花魂逝落,一定會有着陳年的香味,泛起溫柔,令土壤沉醉。記得上次從城市回來,家鄉爲我重新調整好生物鐘,看了牆上的日曆,一驚心,竟已是春末了,我立足山野,看見花色凋零,漫山草木低頭垂淚,這一場花開無人賞,花落無人惜,像亂世時的紅顏女子,到底是哀傷的。心中生起一場負疚,在萬花紛繁的景緻裏,爲了某些欲得的物事錯過年月好景,到底是不甘的。

與花的明媚相比,草是平凡的。青草是植物裏很團結的,衆志成城起來,能夠鋪平一個春天的曠野。一到春天,草們在平原上簇擁起來,他們是真正的共產主義,他們平分每一米陽光和一寸土地,每株草獲得的東西都不多不少,都能讓他們在同一個春天裏長出來。青草也堅韌,不畏黑暗,就那麼細細的身子和淺淺的根底,也能從無數石頭的罅隙,貧瘠的山崗長出來。但青草卻仍畏懼一場秋天,是千百年間骨子裏的畏懼,秋天是一羣青草的暮年,無數青草耗光養分,從頭到腳,到土地的.心尖上,一點點蒼黃下去,然後再用衰老的軀身滋生來年的無際草原。這一抹生命輪迴的意境往往能觸動隱者的心疼,斜陽荒草,野火孤鴻,再沒有比看着一株草的一生更令人傷心的了。

禾苗麥子在植物裏是偉大的,他們貢獻自己的顏色與味道,他們低於樹木卻高於人的眼,他們站在生命的雲端,所有生命都對他膜拜。可他活得很快樂,人靠他們活着,就得害怕蟲子和雜草對他們的傷害,所以就得貼心照顧。農人面對他們時,會低頭,流汗,所以他們結出的每一粒穀子麥子都願意奉獻,他們的靈魂也願意在柴火的熱度,和水的蒸汽中,乃至粉身碎骨的疼中笑的出來。

植物入藥更令人敬佩,每一株藥把風霜雨露,良辰美景都看過,然後把自己也看的透徹明晰,看的心如明鏡,這是大境界。想起草藥,會想起那個揹着藥蔞,着布衣扶鋤,踏着蠻荒山水求索的身影,是李時珍麼?在河西二月的冷風裏,他扶起趴在地上甘草的葉子,吟道:炙甘草用長流水蘸溼,至熟刮赤皮,或用漿水炙熟,不宜酥炙,酒蒸。在東北的白山黑水,深冬的密林裏,他驚奇道:三椏五葉,是真人蔘,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而在蜀南籠着無際的瘴霧的大澤裏,時珍說:燈心草,外丹家以它伏硫、砂。每次翻本草綱目,古樸的鉛字裏,一句時珍說,就交代了植物的前世今生。想必所有的藥用植物,見得醫者都是欣喜的,他們都互相懂得,都是彼此的知音。再沒有比一株草藥更愛人了,在鄉下,一低頭就能找到半部藥典。爺爺以前曾攜幼時的我走過林道,指了能治寒腿的柏枝,能止咳的桑葉,能止癢的貓舌草。時隔多年,小病小恙靠着一株株植物熬過,熬藥時,也會偶然想起那草葉間的無邪歲月,總能在心底生起無盡的溫柔。

在家鄉村寨,凡大樹都是守護神,是有靈性的,都會被供奉起來。故鄉有因銀杏而立的廟宇,有因樟樹而建的古村。人給了草木信仰,就會生出許多故事,《神異經》中長數百丈,可以爲船的涕竹和《莊子》文中彎曲而不堪大用的樗的故事已久不可考,但是植物化作的仙神影子在神話中仍舊鮮活,柳永和七仙女的姻緣還是靠槐樹精證的婚。雪芹先生想必也是喜歡植物的,紅樓一夢裏,黛玉絳珠草的身世天成了段木石緣分,晴雯死後做了芙蓉花神,金陵十二釵中每個女子的性格都是能擬成一株植物的,一想到人能變成草木精靈,應是極浪漫的。記得家鄉路口邊上有棵大樹,很老很老了,老到回憶不了過去,日月輪轉,冬去春來,他看着無數的人從他的身下停留,行走,看着爬上它樹幹的孩子變成在他身下瞻望的白髮老人,看着村民爲他立祠,供奉。一代代人過去了,村民仍相信,敬畏生命悠長的生靈會予人庇佑。植物承擔了一切關於人世的美好期冀,經年日久,植物也被賦與了人的思想,他們在悉悉祟祟的光陰安寧,平靜,千年如舊,草木仍駐足曠野,又是在等誰呢?

村莊的植物代表自然,被人敬畏。而在城市裏的植物就不幸運了,人們的私心改變他們的基因,讓他們錯失時節,花木難開過一個的春天,只能綣在十幾釐米的盆景,多少是委屈的。城市裏的蔬菜也被關在棚裏,時間就把他孤零零地忘了,他們沒有日光,人造的燈光下,他們吞嚥苦楚,咬牙成長,心中多少有些無奈敗了味道。可在鄉村菜蔬的眼中,他們無比幸福,不必擔心有爬上身噬咬自己的七星瓢蟲,不必擔心遲來的雨露與春天,也不必擔心讓自己焉焉的細菌病毒。可是沒有哪株植物願被囚住,靈魂若不自由,到哪都是死亡。所以現在多少人遠赴一個故鄉,仍會帶回家鄉食蔬,你可知那些時蔬的鮮香脆爽,都是自然之下一株草木的精誠坦蕩。有時在新興城市看到古老的大樹,心中還會有些隱痛,有時人類一個規劃,得多少花木遠離故土,不辭辛勞,淨化空氣與水土,並在人類瞳孔中種下一抹自然的綠,這些移栽的花木在陽春三月重盛新枝,我不知它們的目光是否會空洞蒼茫,心會不會惶惶不安,會思念故鄉的水土嗎?

從城市到鄉村,從荒漠到平原,土地教會植物怎麼活着,與人相比,曠野的每一株植物都找得準自己的位置,這是土壤的功勞,造物主慈愛廣博,我的針葉林在北方夢枕冰雪,我的椰林在南方對海低吟。在生物學中,垂直分層的規律說明,喬木撐得高,最受太陽青睞,灌木在喬木的遮擋下活得安逸,地衣敬業,趴得低,他得穩固一方水土。一個人活在大地上,一半的身體會長出青草與春天,另一半身體會在沉積的光陰裏覆上一層薄薄的塵灰。這樣形成了人靈魂的兩面性。像極了暮色時分的岩石旁風吹過的竹林,竹梢上的碧葉被夕陽點亮璀若黃金,而竹子底部則沒收了陽光,蘊釀着點點滴滴的黑暗。人是一種多麼像樹的生物啊,借來的陽光雨露和立足的土地,努力的汲取營養,歷經風霜去成長。到了最後把一切還給土地,身軀還會在原野中催生一襲蔥鬱的春天。

草木有本心,在太陽下活着每株草木,都含着燃燒着的微笑,在蒼山之巔,叢林低谷,他們平和善良,沒多大脾氣。植物從不會埋怨,他們甘願爲桌,爲凳,爲樑間骨架,爲我案上的閒情偶寄。日暮時分,在鐘擺上,格子架裏,牀上,各個角落裏傳來植物的私語,只要你來聽,你就擁抱了土地的精靈。

標籤:散文 植物 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