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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散文

散文2.72W

(一)薄荷

植物的散文

一個人。古鎮。流火的黃昏。

坐在信江河湖畔,點了一碟田螺。信江河水靜靜地流淌着,辛棄疾魁偉的雕像背對着我。辛公的雕像永遠都是面向着北方,據說當初設計者的初衷是“王師北定中原日”,卻不曾想,徒然把辛公的背影留給了古鎮。也罷,黯然銷魂的總是浮光一剎那間。

矮胖的女服務員端上我的田螺。田螺的泥腥味夾雜着淡淡的薄荷香撲面而來,老家人習慣在家門屋後蒔植薄荷。薄荷,沒有織錦繁華,也沒有裂帛之痛,有的只是素素然的綠葉。幾片蒼綠的葉子,不開花,僅僅蔓延跌宕着一片蒼翠的綠意。關於薄荷有太多的傳說。相傳冥界之神普爾多鍾情於精靈曼茜,他的太太在嫉妒之下,把曼茜變成了一棵草。豈料,這草越踐踏,越是散發出無以倫比的清香。薄荷,像一位鬱郁不得志的男子,秋衫薄涼,即便是寂寞的,也有着不動聲色的清寂之美。他迷戀着四季,在所有的長風浩蕩中,他近乎無恥地吞噬着和釋放着濃郁的愛意。

初見薄荷,是在朋友的院子裏。

它們蹲在院牆下,一點都不張揚地吞吐着綠意。一大片的蒼綠,透着深深的古意。仿若自遠古以來,它們的綠就是蒼茫和潮溼。這種潮溼和蒼茫,一下子就把人的心染綠了,溼潤着。而溼潤的溫度,足以在須臾間將自己化作一棵薄荷,在向晚的黃昏裏,展示着內心的寂寞和歡喜。

聞着薄荷,就想起辛棄疾的一生。辛公叱吒風雲半生,無奈,丹心一片付諸流水。晚年,他遭遇彈劾,隱居山水之中,寫下了一段欲說還休的千古篇章。或許,上天早已預知,辛公的一枝狼毫,註定會在文化歷史的長卷上,燒得狼煙四起。

也記得秋天的時候,和幾個朋友去辛公的故居瞻仰。在寒山瘦水中,繁華褪盡,唯剩下殘垣斷壁。我們唏噓不已。突然,一股薄荷的清香撲鼻而來。我們循着香氣,幾棵薄荷草從傾圯牆壁的罅隙中,一意孤行地,頑強地活着自己的樣子。寂寞空庭春欲晚,寂寞的也是最徹骨的。我與薄荷再次劈面相遇,再次地,被它擊中要害。

今年的春天,我從樓下的鄰居家移植了一棵薄荷在陽臺,不管我喜歡不喜歡,薄荷都兀自地長出第一片嫩葉,爾後,是第二片葉子冒出枝頭,最後,葉子蓋住了小小的花鉢,暗合了誰的心事一般。

我舉著,心被薄荷擰出了一滴蒼翠,在時光的某個時段中,衣袂翩翩,翩如驚鴻,卻已然傾城。

(二)蘆荻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指鹿爲馬,想當然地把老家隨處可見的寒芒當做了古代詩人筆下蕭蕭的`蘆荻。蘆荻多生於低溼地或淺水,屬於水生或是溼地禾本科植物。寒芒恰似喜好塗抹脂粉的女子,聚集在高高的山坡上,等着人們的讚譽與熱愛。蘆荻仿若一位歷經繁華後華麗轉身的女子,知道風聲鶴唳的歲月已去了,她不會“爲賦新詞強說愁”,也不會大肆張揚自己。她默默地躲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遺餘力地,暗暗地綻放着自己,以一葦姿態搖曳於秋天裏。

第一次看到蘆荻,是在鄱陽湖。信江之水一路西行,浩浩蕩蕩地匯入鄱陽湖。我們到達鄱陽湖畔的時候,正是早晨六點多鐘,霧氣瀰漫在湖面,對岸的景色朦朦朧朧地像個野獸匍匐着。浩渺的湖面,一層層雲煙裊繞,空氣中溼漉漉的,帶着一些魚腥和湖水的鹹味。火紅的日出漸漸地衝破了霧氣,躍出湖面。頓時,天地一派清明,而鄱陽湖更顯得浩瀚了。天連着水,水連着天,分不清哪裏是界限。人羣中,有人驚呼:“看,蘆荻。”可不是嗎?一株株蘆荻依傍着鄱陽湖,這寂寞而絕色的蘆荻,簇擁在一起,悄然在秋風中綻放,以最傾城的姿態綻放在寂寞的秋天。清冷的湖風過來了,蘆荻愈發地翩翩舞蹈着。

數十棵數百棵,抑或是更多,密密匝匝的,所有的蘆荻在湖畔形成了一個方陣,勢如破竹地,剎那間席捲了整個鄱陽湖。綠色的枝幹,橫逸斜出的葉子,它們似乎是獨立的,每一棵蘆荻都有着自己的風情;它們又似乎緊緊地靠在一起,抵抗着秋夜的薄涼。它們左等右等,望穿秋水,等來的卻是孤注一擲地綻放。這一點多麼像我們的人生,窮盡所有的歲月,等待的結果總是與我們夢想迥然不同。萬籟在心中,俱是蕭蕭啊。

也記得唱着《在水一方》的鄧麗君,這個一生都爲了唱歌而生的女人,她不停地唱着,千轉百回中,她唯獨唱忘了自己。等到她想起自己的時候,卻是去時陌上花似錦,歲月忽已晚。她最終化作了一株蘆荻,在寂寞中一人老去,一人走進了懷念自己的歌聲裏。

在古人離別的詩詞中,都離不了蘆荻的烘托。曲終人散了,黃昏的光線打在蘆荻上,透着一些金屬厚重感,說不盡的蒼涼。來也蕭蕭,去也蕭蕭。而蘆荻的惆悵是沒有人知道的,只有過往的船隻,低低地掠過了蘆荻潮溼的心。秋雨斜斜地,飄落在蘆荻有了秋的深意枝幹上,她們淡然的在寂無一人的湖畔,翩躚着,低迴婉轉。

蘆荻,她拼卻了一生,在秋日中,凋落成一世的傾城。如果這一生硬要讓我選擇以一棵植物的姿態活着,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做一棵蘆荻,在秋水寒冷中,飽含着一顆素心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着一個同樣有素心的人,不遠也不近,不冷亦不熱,站在那個人必經的路旁。

霧起時,擁我入懷。

霧散時,便是一生。

(三)素心百合

百合是晚花,養在深閨中,等待着所有的花凋零了,她才嶄露自己素素的清幽之心。百合像一個素衣女子,而且絕對是一個像卓文君的那樣的女子,拋卻繁華,流落於深巷,布衣粗茶地守着自己的歲月。在幽微的時光裏,百合迎着薄涼的風,安靜地開了。不傾國,亦不傾城,卻傾其所有,珠含玉落地瀲灩着無以倫比的暗香。

我不太喜歡玫瑰,玫瑰過於嬌豔,太張揚。每次去花店,總喜歡挑幾枝百合。把它插進玻璃瓶,放入一點清水養着。素素的花朵,隱隱地,像是自己前生埋下的伏筆,不早不晚地讓我遇見了它。

雨天的時候,聞着百合淡淡的氣息,我蜷縮在沙發上看《金粉世家》。冷清秋與金燕西兩個一起躺在向日葵花叢間,金燕西對冷清秋說:“我說應該及時行樂……其實,我們應該像向日葵,永遠向着太陽。”冷清秋回答道:“那要是沒有太陽呢?如果是雨天呢?我還是喜歡百合花,可以獨自在角落裏,一人靜靜地開放,靜靜地死去。”看到這裏,我的心不禁微微地疼。一個是未經世事的紈絝子弟,一個是不諳世事的清麗佳人,兩人因一見鍾情,義無反顧地結合。可惜的是兩人始終都像兩列不同軌道的火車,越偏離越遠。最後落了個“燕子西去清秋冷”。葡萄架上的百合和沒有陽光的向日葵一樣,只能枯萎頹敗。繁華不再了,愛情遠去了,冷清秋安之若素地穿梭在市井裏,以賣字畫爲生。所有的長風浩蕩都化作了最平常的煙火,百合花泛着冷銀的素色,幽寂而深遠。

猶記得老家的後山生長着一片百合花。春天來的時候,父親帶着我刨開潮溼的泥土,挖一兩株百合的根回家移植在院子裏。我翹首以盼,等着它開花。可是春天來了,所有的花都露完了鋒芒,它依舊不動聲色。夏天的池中央,荷花也綻放出了胭脂,百合依然一意孤行地不見花苞。等着等着,我漸漸地差點忘記院中還栽着百合。深秋的一個早上,母親推開院門,驚訝地發現百合在院牆下默默地開放了。母親抑制不住欣喜,叫喚着我們。我站在百合旁邊細細地大量,嫋嫋婷婷的花朵,卓爾不羣,自顧自地舒展着花瓣,素色的花朵,不喧譁,不奢華,卻是簡單地直逼人的心底。

百合喜歡低眉。能低眉到塵埃中的,必定也是最懂得的。張愛玲因爲懂得,所以慈悲。或許百合在歷經風和雨的洗滌,素年錦時皆隱密在那低頭的一抹。繁華與清幽,兩兩相忘。低眉也是最靠近了自己的內心,把那些端倪萬千都化作素心一顆,在精神靈魂的深層處散發芬芳。

有朋友從山裏給我寄來了百合磨成的粉,她知道我熬夜容易上火。隔着電話,她再三叮囑我,百合粉去火,一定要記得用水常泡着喝。嗓子乾的時候,我泡百合喝。水和百合粉交融在一起,一點點地在我的心底盪漾開來,一波又一波。管它世界如何,且做素心百合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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