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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心事散文

散文1.09W

都說,秋思連綿。我的心事,則在春天。

春天的心事散文

我心中最初的春天,停駐在童年的鄉村。那時的春天,是絕對的正版。細數屬於春天的碎片,有沉睡初醒的蛙鳴,探出淤泥的黃鰍,迴歸故里的燕子,一夜綻放的桃花梨花,潤喉歡歌的淙淙溪水,也有雨後凸現的竹筍,包括蕨菜、艾葉、野蔥、香椿在內的各式各樣的野菜。除了這些,還有被祖父連夜打磨得閃亮的鐵犁、鐵鏵和鐵耙。這樣的春天,人體感官觸覺到的馨香氣息和緣由農事延伸出的枯燥堅硬交織相融,凝固成一個季節的模具標本,陳列在我的有限記憶空間裏,成爲永恆。

母親是春天的主角。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在春天所有的氣節裏,都有母親忙碌的身影。地裏的油菜開花了,封存在田間的牛糞發酵了,路旁的艾葉長勢茂盛正好採來做米果了,頭年選好的稻穀種子該浸泡了……身材矮小的母親,此時成了春的使者,以農人特有的方式,用自己的勤勞和智慧,讓整個家有了無限的希望。

跟隨着母親的腳步,我童年的春天菱角分明,有鮮嫩的綠色、活潑的生物、溫暖的風和悅耳的響聲。我比城裏的孩子更真切地懂得春天的意義——播灑希望。我見證過一粒稻種的膨脹、萌芽、生長、茂盛和結果。我的女兒今年讀小學三年級,她在週末纏着我陪她去尋找春天,說是老師佈置的作業。我帶着她走進郊外的田野,看着她在大塊的油菜花地裏歡呼,面對綠茵茵的草地驚歎,心裏有種莫名的悲哀。在鋼筋水泥混合體構築的城市空間裏,有筆直乾淨的大馬路,有霓虹閃爍的街市夜景,有琳琅滿目的超市貨架,有各種各樣的遊樂場,可是,生活在繁華都市的孩子們,卻尋不見自己的春天。

這個季節,我必定要陪同父親回一次老家。那是清明。一條新修的水泥路直通村莊腹地,讓我返鄉的旅程顯得異常順暢。便捷的交通帶給村莊的變化可謂日新月異,不過兩三年時間,村莊深處的土胚屋一棟棟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村口沿途外遷新建的房屋,一律的紅磚青瓦,條件好的人家,還蓋了漂亮的琉璃瓦,外牆貼了光滑的瓷磚。老家只有性格頑固的祖母留守,兩棟並排而建的偌大的土胚屋,斑駁的牆體刻着歲月留下的痕跡,顯得憂鬱而孤寂。這是整個村莊所剩無幾的土胚屋。令我欣喜的是,在這裏,我有了震撼的發現。走進客廳,突聞幾聲熟悉的燕喃,擡頭,一個泥團壘成的燕巢赫然在目。木板樓頂上,這個燕巢彷彿帶有某種熱能,一下把我的心烘的發燙。久居城裏,我已經多年沒有見過燕巢了,甚至都忘記了,這曾經是我兒時最親密的鄰居。

溫暖的春天,燕子一直是我們久候的客人。如今,還有誰記得這些親密的生靈?即便是在農村,隨着屋舍的改建和生活的變化,也讓燕子們無所適從,再難尋到安身之所。少卻了燕子的呢喃,這樣的春天,還是完整的春天嗎?

城市人也不甘過着缺乏春天的生活,他們請來能工巧匠,不惜斥巨資在有限的空間裏喬裝打扮。我所在的縣城,沿江路、兩個街心花園、以及一橋相隔的行政新區和開發新區,都被精心打造成綠色帶、人工湖、小花圃,特別是在行政新區,甚至把路旁整座山都雕琢成一道景觀,冠名曰“生態花園”。這些地方,我都去過,沿江路,更是我接送小孩必選的途徑之一,也是飯後散步常要經過的一段。在行政新區的所謂“生態花園”裏,我看到,一株株粗壯的喬木,被人們從遠方的專業苗圃裏移栽過來,在這個陌生的他鄉落戶。爲保持養分和便於運輸,這些移栽的喬木枝條被斬斷,看不見一片葉子,栽下之後,每顆樹都被掛上一袋營養液,像極了病人在醫院掛點滴的模樣。走在這裏,當風吹來,你知道,當下的確屬於大自然的春,但你感受到的,卻是一個患病的季節。

所有的人工景緻裏,我最愛沿江路的柳樹。生在江南,少有人不喜歡這種植物的。姿態婆娑,清麗瀟灑的柳樹,有着江南女子般的溫柔性情,是絕版的園林尤物。你憐它,它便柔情萬種。不僅如此,柳樹另有剛毅的一面,它耐寒耐旱,生命力極強,折其枝條,插於土中即可存活,偶遇水淹,即便沒頂,也能頑強抵擋。沿江路兩側多爲這種柳樹,行走其間,心悅神怡。立春時分,走着走着,不經意撞見一枝柳條,凝神看去,滿枝都是點點綠芽,頃刻間,滿腔都是欣喜。

時至今日,茶餘飯後談笑,父母總要提及我兒時隨他們一起下田施肥的故事。那時沒有化肥,施用的有機肥是頭一年的牛糞運抵田裏,堆砌成堡壘狀,用泥巴封實,充分發酵。春耕犁耙下地之前,必須這些肥料撒散開來。這看似簡單的活,對當時僅四歲的我來說,是個大難題。踉蹌着腳步,在沒膝的'泥水裏蹣跚而行,好不容易走到牛糞堆前,抓起一把牛糞,學着父親的樣子,用力甩臂,一團牛糞在頭頂盤旋了一小圈,“啪”一聲結結實實地回到了我的小腦殼上。看到這一幕,父親、母親以及最疼我的小姑姑,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歡快的笑聲迴盪在整個村莊的上空,成爲那個春季最美的音符。

如今的鄉村,再也看不到壘成小山樣的牛糞堆了。人們往田地裏灑各種化肥,施各種農藥和除草劑,青蛙和泥鰍不小心沾到這些化學物質,輕則受傷,重則一命嗚呼。田地裏只剩下純粹的稻苗,長勢繁茂,收成穩定。那些原本生長在水田裏的蝌蚪、泥鰍、小鯽魚和衆多不知名的奇形怪狀的小動物,都不見了。在這個季節,隨之流逝的,還有屬於孩子們天性裏的童趣。

所幸的是,諸多種類的野菜,仍從我的童年沿着時光的腳步一直延綿至今。今年清明,我和父親回到老家,一路都是青青的艾葉,散發出幽靜的清香。艾葉米果是上等的美味。我和父親自然不肯放過這天賜的好時機,採了滿滿一袋。路過溪邊,又見一簇簇蓬勃的蕨菜,大喜,也不管天正下雨,我和父親撩起衣袖撲將過去,摘了一大把,仍不過癮,溯溪而上,摘了個夠。自然是吃不完的,回去後,分送一些給朋友同事,皆爲歡喜。人家拿到這些綠茵茵的東西,甚是驚訝,追問從哪裏來的。得知我們是從老家溪邊親手採摘得來,臉上盡顯羨慕之情,彷彿聽說我們老家有了金礦一般。

其時,我心裏着實溫暖了許久。於是常常惦念溪邊那一把蕨菜。清明過後,我和父親又擇時回去了一次,探望祖母是當然的主題。於我,也是爲了那魂牽夢縈的蕨菜。總覺得,自己已經作別了故鄉的春天,多虧了那一把蕨菜,讓我心裏重燃了希望。

從鄉村到城市,我走過了漫長的十多年。一路上,那些熟悉的與鄉村以及農耕相關的事物,漸行漸遠。戶口本的標註表明,如今的我是標準的縣城人,這種虛榮的優待,自然而然地惠及到我的女兒。屬於城裏人一代的孩子們,譬如我的女兒,享有着相對良好的教育環境和醫療衛生條件,穿着光鮮,有新華書店和圖書館,以及青少年活動中心得以打發課堂之餘的時間,可是,當四季輪迴,熬過寂寞的隆冬,到了萬物更新的季節,孩子們卻爲了尋找屬於自己的春天而犯難。

整個季節裏,我懷着厚重的心事往返徘徊於城鄉之間。我在屋檐和樓閣下尋找燕子,在清晨或黃昏時分尋找震耳的蛙鳴,在犁耙翻過的水田裏尋找泥鰍和鯽魚……一切都無濟於事,留給我的,是無言的惆悵。而站在老家土胚屋前的院落裏,眼前的一樹桃花告訴我,春意正濃。我知道,無論燕子是否來過,我的故鄉正值新春,我所在的縣城也在經歷着同樣的一季。只是,在這樣的春季,我憑添了許多心事,僅此而已。

【雨落清明】

萬物嫩綠的時節,陽光普照大地,春筍冒出來了,杜鵑花開了,桃花梨花齊刷刷開了又悄然隱了。於是,開始牽念着一場雨的降臨。

某一個夜裏,幾聲輕雷過後,窗外響起了滴答的雨聲。綿綿地下到次日,未見雨停。絲絲細雨,在陰灰的天際邊,一陣接着一陣,連下幾個晝夜。雨霧漸濃,遮擋住了人們回鄉的視線,卻阻攔不了人們回鄉的腳步。人們從四面八方向村莊聚攏,懷揣着對先人的惦念,攀爬在通往山頭的泥濘小道,奔赴一場特殊的親人之間的約定。

雨依舊下着,瀝瀝淅淅,似乎沒有消停的意思。回鄉的人只管靜靜打着傘,沉默着徒步攀爬。沒有人埋怨這場雨帶給自己腳步的羈絆。終於來到了親人的墳頭前,磕頭、鳴爆、掛紙、敬香、上供、許願……做完這一切,男人低頭靜默,女人悄然轉身,用衣袖輕抹雨水沾溼的眼角。

雨聲如嚶。隔着一塊青石墓碑,沒有人聽到碑內之人到底作出了何種迴應。縈繞耳際的,唯有雨點滑過樹葉,抑或滴落在山石上的細微的響動。上山的路上,帆布鞋早就溼透了,褲管也溼了一大片,年邁的父親執意舉着一把柴刀,躬身劈去墳頭周邊的灌木雜草,直到整個身背都被雨水打溼。

兒時懵懂,卻也喜歡清明的雨。那時只因了雨後艾葉長勢更旺,能吃上母親做的美味艾葉米果。也偶陪着大人冒雨上墳掛紙,父親磕頭,我也磕頭,眼睛卻盯着供盤裏的艾葉米果。只知道那一方圓圓的土堆裏,躺着從未謀面的祖先,我們是來向祖先盡孝的。至於孝爲何意,幼小的心靈裏,尚未有成形的概念。後來,親眼送別了曾祖父、祖父、外祖母等親人,待到清明再去掃墓掛紙,心境迥異。雨簾之下,那一張張慈祥親切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面對墓碑的跪拜,不再覺得虛無。我能感受到,生冷的墓碑之內透出的那份溫暖。

返回途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着父親雨中的背影。父親的頭髮已然斑白,腳步踩在泥濘的村道上,微微發胖的身軀時而搖晃。我快步向前,接過父親手裏的傘,撐過父親的頭頂。雨落清明。蜿蜒的鄉村小道上,我和父親比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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