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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之蟬聲散文

散文2.52W

我寧願它安安靜靜地在漏無盡齋(我的宿舍)遺蛻而寂(事實上,它是留屍而死)!這甚至是殘忍的。於是,我忍受着它臨終前二日的長鳴。那鳴聲悠長劃一、清脆響亮、震耳欲聾,因爲它與我的耳朵只有二三米的距離。

逝水流年之蟬聲散文

等它一連一日兩夜默默無聲,我過去仔細一看,它已死了。找出個透明的小塑料盒子,把它裝進去放在書桌上。再過了幾日,它的屍體一直安靜如生。這使我發現了近七年來一直不曾深究的誤解:蟬蛻並非尸解。

我以爲蟬之死是遺蛻而寂,蟬蛻是蟬死了留下的。但這幾天,眼前明擺着的事實卻是蟬的留屍而死。蛻變乃是蟬從生而活的過程;蟬的生下之後,並非就此能活,必須經過蛻變纔會成活,因爲成活了,所以它褪下舊殼子。

尸解,是道教用語,其哲學意味是指靈魂對肉體的超脫,其世俗意味與“仙蛻”“羽化”類同。道人死了,被稱之爲“仙蛻”“羽化”;這跟釋迦牟尼佛死了被稱之爲“涅槃”、僧人死了被稱之爲“圓寂”“往生”,是一樣的。這個一樣,指的是靈魂到了另一個世界,肉體留在塵世。

我接觸道教之後,在入住武昌長春觀之前,二零零五年五月上旬,北京白雲觀方丈謝宗信道長在湖北黃岡去世,遺體於武漢火化,喪葬悼祭之事在長春觀舉行,我去幫忙務事共十日。我是謝方丈徒孫輩的俗家弟子,要把謝方丈的訃聞電話通知師兄弟時,不知該怎麼說纔好。直稱其死,那是大不敬。說“師爺仙蛻了”,對方的`回答是“前段時間我看望了師爺,他老人家身體棒着吶”;說“老爺子羽化了”,對方回答“上次我去長春觀,師爺在三皇殿前曬太陽”;人家根本聽不明白“仙蛻”“羽化”這二個字音是啥字啥意思。當然,寫在書面上,就易於理解了,病逝寫成“安詳示化”,遺體寫成“遺蛻”,人們儘管不那麼明白但也會知道指的是啥事。

從那時起,我對“蛻變”一詞,以道教語境進行理解:生而身在,死而身蛻;精神不變,是爲本真。以不變的精神而言,生死是同一的。

這種理解,深入心地。於是,便不自覺地產生了誤解,將蟬的蛻變當作了它的生死。

當然,以蟬的生命爲精神,蟬的未蛻是精神在軀殼內培養,蛻變則是精神對軀殼的超脫。這也未嘗不是,只不過是抽象的,並非具象。

飛進宿舍的蟬讓我仔細地觀察了它的死亡,這是具體現象的過程。它一直很安靜!總是貼在牆壁上,偶爾倚着牆壁或窗簾飛幾下。儘管它的鳴聲悠長響亮,但它身體是停止着的,能鳴之時與無力鳴叫之時一樣的紋絲不動。

它應當是七月二十一日進入漏無盡齋。在此之前我沒見到它,平時我不大開窗。那天,我開啟窗戶之後離舍,向老闆告假回家,第二天下午歸舍,關窗開冷氣,隨後就看到了連接空調的插座下面安靜地貼在牆壁的它。

我不知道,是風把它吹進來還是它自己飛進來?我想,即使是它自己飛進來,那也是它一時高飛,飛起七層樓的高度,誤入生死未卜之地!它是以樹木爲歸棲的,樹木都是二三層樓的高度,用得着飛這麼高嗎?但它已經高高地進入我的宿舍!

我該怎麼辦呢?趕它出去或捉住它扔出去,這行嗎?它很安靜,趕它或捉它都是對它的驚擾。如果,它的進來是它的宿命,那麼,讓它在這裏靜靜捱餓而死去,就是它的命該如此!而它不在我宿舍內難道就不會餓死嗎?我想,只要它安靜,無論生死,都是一樣的。

生命,是躁動的活體。但蟬,卻那麼安靜。或許,蟬的活着,就是它的鳴叫。

蟬與禪這二字同音。以蟬爲禪,蟬鳴如同禪心。蟬若不鳴,不知其生;禪若無心,無以爲禪。

於是,我對着蟬,看着漏無盡齋的室內與窗外,只覺得萬念紛起,卻只在一心之中。室之內,孤蟬依牆,淵默寂定。窗之外,萬蟬鳴風,其聲嘈天。

晚霞淡冶,遠山漠漠,在薄靄虛涵之間,從夕陽依山的殘照中蒸薰着黃昏與蒼茫。對此景象,聽蟬,參禪,生命的喧嘈與境界的岑寂正在合而爲一。

安靜的長鳴,類似於禪的形式所要表達的意蘊。蟬的存在,雖死如生,就像禪的形式;蟬的鳴聲,便是禪所表達的意蘊。

有聲無聲,小鳴大鳴;有生無生,此岸彼岸。淵默之中的發人深思,猶如雷聲轟耳。蟬鳴的震耳之時,卻是它的安身不動。於是,生死一如,在於其在!

從存在到死亡,並非死亡恐嚇着生命。恰恰相反,乃是存在參考着死亡也參究着生命。

二零一零年八月三日

標籤:水流 蟬聲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