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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純真成爲回憶散文

散文2.43W

【蟬鳴】

當純真成爲回憶散文

我是有點不喜歡夏天的,主要緣於夏天的反覆無常,就像一個暴躁的孩子,脾氣忽冷忽熱,讓人難以琢磨。不喜歡的東西,人往往越發地去揣摩其品性,概因人的好奇心所致,故而一樣還是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反覆求證回味,夏天並不是一無是處,還是能給人留下點想頭的。

北方夏天給人最深最眷戀的味道,莫過於一場場大雨了。逢雨水沛足的當口,大風攜着雲頭卷着滿天的雨水,雷霆萬鈞地瀉下來,不消片刻,大街小巷,漫山遍野,黃土被攪成泥漿,發漲的土地咕嘟咕嘟泛着水泡,彷彿一鍋發酵的麪糰兒,土坷花草綿軟地立不住了身形,河溝裏的水漫起一層黃色的皺紋。莊稼自是最受益的。一場透地的大雨,免去了澆灌之累,省下了施肥之功。趕在六月裏,在路上眼看着天空黑雲翻卷着滾過來,自知大雨將至,撒開腿便跑,饒是這樣還是結結實實落了個大水澆頂渾身溼透,打着冷顫,心頭卻被雨水淋出了一層久別重逢般的驚喜。

近幾年北方這樣像樣的雨越來越稀罕了。雨水銳減,河牀嗷嗷待哺。各類企業遍地開花,殘氣粉塵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操縱着天空,乾巴巴的空氣,少有溼潤的氣息流進來。地上水難以成汽,天上水不成氣候,雨水便少了下來。前些日子,風雨欲來之際,幾聲炮響過後,久違的雨水終於由天而至。後來知曉,氣象部門花費幾十萬元人工催雨,雨水方在千呼萬喚中翩然降臨。而全市省下的電費豈止幾十萬元,反過來想,天氣一如從前,又何必費心耗力去求雨呢?

蟬鳴該是夏天的標誌性節目了。大雨過後該是蟬破土而出之時。我還是懵懂孩童的時候,季節剛剛交了盛夏,鳴蟬便在浮躁的空氣中此消彼長地歡實起來,給單調悶熱的炎夏添了些許景緻。小的時候,曾傻傻地問父親,爲什麼鄉下人都管蟬叫知了。父親說蟬的叫聲聽上去好像在說:知了,知了。仔細聽聽還真是這個味道。蟬大概是最具頑劣性的了,一個單調的詞彙從生喊到死,一代代不曾停歇。蟬的幼蟲營養價值很高。盛夏的晚上,自是有樹的地方,你可看得見一束束手電的亮光赤裸裸來來回回在樹幹上掃描,逮尋蟬的幼蟲(本地叫梢遷狗)。運氣好的一晚上就能逮滿拳頭大小的一個玻璃瓶子,回家全家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頓。

如今,蟬是少之又少了,偶爾聽到一聲聲蟬鳴,覺得彷彿來自天外,倍感生分。雨水少,加之每年的大量逮食,如此反覆,蟬鳴恐成絕響。飯店的炸金蟬這道菜多是人工養殖的梢遷狗做成,不等脫殼化羽就做成了美味。大凡生物滅絕,都是人力所爲。東北虎少的成了國寶,而蟬這個小東西一年比一年稀疏,卻不見得有人愛憐。大抵因爲吃人的畢竟少數,餘威足以讓人記住一輩子。記得一年,我帶蹣跚學步的兒子到濟南動物園看籠中虎,老虎雄壯的一聲長嘯,讓兒子心驚膽寒,抱住我的雙腿便不再撒手,由此兒子牢牢地記住了老虎的模樣。被人吃的卻往往被忽略,像藏羚羊,若不是被獵殺殆盡,採取力保的措施,很難讓人記住還有藏羚羊這個動物。當然還有蟬,就算整個夏天沒了一絲蟬鳴,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人概莫能外。求學的時候,對調皮的同學記憶尤其深厚,對老實巴交的卻很容易忘記。但願城市不要只對強者仰視,弱者同樣需要呵護,比如像蟬一樣漸漸從純真中迷失的自然環境。

當大自然的純真漸漸成爲回憶,是我們該做些什麼的時候了。藍天碧水,人之嚮往,萬物竟流,世之規律。一切亂了章法,最後受制的恐怕還是我們自己。

【繁星】

“又看見滿天繁星了,鋪天蓋地的都是。”我帶着孩子般的天真與妻子通電話。妻子也被感染了,一遍遍詢問着這邊的風情。三分鐘的長途電話,卻覺得飛馳電掣跨越了一個世紀,似又回到了年少天澄地徹的時光。

這是那年金秋隨團到新疆考察時,一次與滿天繁星的對話。

是夜,朋友們在天山腳下的一個賓館住下。小吃過後,爲了緩衝時間差造成的不適應,我獨自一人在清氣爽心的秋風中漫步於街頭。剛一出來,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哪兒不對?心底陡地冒出這個念頭來。目光開始遊離於四周,擡頭一看,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是繁星!滿天的繁星撲楞了一個周天地闊的新疆。密麻麻的,天就是星,星就是天,分不清哪是天的邊緣。遠處些許繁星“下凡”,沿着崎嶇的天山山脈鋪上了一層流光溢彩的寶石緞子。夜色中的天山就這樣在星光中煥發着曠古以來的神韻。山軀攘星,星輝擁戴,多了幾分神祕和幽靜,瞬間沉澱了一天的勞累和煩躁。月亮,卻像一個朦朧的少女躲在滿天繁星的後邊,忽閃着大眼睛,害羞地看着這一羣天上的驕子在自己眼前飛光流韻。

久違了,繁星。

滿天的繁星,好像是一個沉寂了多少年的夢,那一夜又重新喚醒。

兒時,晚上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滿天的繁星。農忙時節,每逢夜晚,大人們在場灣裏打麥籽、剝玉米,父母嫌我累贅和淘氣,總是趕我到一旁玩耍,這時我最喜歡的就是看滿天的星星了。她們是我兒時最好的朋友,我所有快樂和悲傷的見證。每當看到流星劃過,眼睛便順着流星劃去的痕跡,目送一個生命的遠去。

繁星也是生命。母親說,一顆流星離去就代表人間一個生命的消失。生命燦爛,轉瞬即逝,從此常常慨嘆生命的短暫。母親去世後,多少個夜晚,曾經像孩童般想從天空中找到一顆星星,一顆屬於母親的星星。

不成想,人已離去,繁星不再。

滿天的繁星,何時隱去的?心裏已經記不清這千萬晝夜的變遷。成人後明白了。繁星並沒有離去,而是被厚厚的雲層和塵埃擠出了這場視野的盛宴。工廠遍地,煙囪林立。蔥蘢的.樹木不復見往日的神采,一排排鋼筋混凝的樓房漸漸吞噬了祖祖輩輩留下的一方方綠色家園。綠化帶零落不堪,土壤沙漠化,每到春季,沙塵暴在山川大地呼嘯,人們不得不帶着口罩走在黃沙肆虐的街道,難道這就是我們心中的家園?

前些天回到老家。聽說本來打算在老家西邊土地上興建的生活小區被迫擱淺。國家對基本農田實行宏觀調控,動用老百姓的一分田地也要報國務院批准。本來是高興的消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村裏土地事先實行了集中收儲,如今大片田地荒着,秋季的糧食便沒有着落。老百姓自發地在農地裏種了些樹木,多少從土地上撈點收入。

現在,一天天看着路兩旁的樹多了,腳下的草皮綠了,久違了的鳥鳴又清脆於耳了,心底生出了一絲欣慰。

喜歡自然,喜歡繁星。我盼望有一天,在故鄉對着自己的孩子或後代,指着滿天的繁星,講述繁星不老的故事

又見繁星,感慨莫名。希望再見繁星,是在自己的齊魯大地上。

【故園】

一場細小的雨點過後,一天涼似一天的秋風如期叩破了冬天的門檻兒,一個季節就這樣在風吹雲催中結束,甚至沒來得及收穫秋風秋雨中散落的果實。

冬天卻實實在在來臨了,冬的思緒也隨着冬的氣息一天天多了起來,一些事情也宛如冬天接踵而至的寒流開始了遍體淋漓的侵襲。

立冬日,父親電告我回家一趟。家事如風催,我撂下手頭的事情急匆匆趕回家。進門,父親習慣性地爲我泡了一壺熱茶,茶很釅、很燙,味道不同於以往,香中帶澀。熱茶暖心後,父親說:咱們的村子要搬遷了,上邊已經挨家挨戶下了通知,今天他們來丈量咱家。父親的話語竟顯得有點沉重。

事前我雖有些耳聞,但從父親嘴裏聽到這些話,還是令我心裏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感受。老村將從這塊浸透了祖祖輩輩血汗的土地上消失了,任誰都會有一番惆悵百轉。衣服沒了可以換新的,草沒了可以重生,故園沒了,那些青磚土瓦將會被一片片埋葬,不復見往日的巷陌炊煙,取而代之的是鋼筋混凝,樓臺亭榭。

一條磚鋪的甬道從大門口索引至二門口,這條路就像老人的牙牀高低不平了,原來錯落有致的磚變得層次不清了。磚的上邊沉澱了一層經年留下的泥土,影影綽綽還能辨得清磚的顏色。我無數次帶着收穫從這條路回家,又無數次帶着鄉土氣息從這兒離開。

測量人員來了,就是踏着這條路來的。測量員仔仔細細量着房子的高矮胖瘦,好像正在量尺寸爲房子製作一件新衣服。

這件新衣服很快就能做好。心裏不知道當這座老房拆的時候,我有沒有勇氣來看?宛如一個遊子不忍看母親送別時戀戀不捨的影子。

過了一段時間,故園最終還是被埋葬了。一天,在一片機器轟鳴中像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老人一樣倒下了。我站在時間、空間的曠野裏,腦海中一遍遍浮現的是這位老人帶給我的又深又濃的記憶。

院門口外的那顆盤根虯枝的棗樹不見了。記得到了結棗的季節,結的棗兒又脆又甜。少年青澀的時候,母親用木杆錛下滿地的棗兒,滾得滿地皆是。我和妹妹嘰嘰嘎嘎在地上找尋,妹妹眼疾手快,用衣服前襟兜得滿滿的,我則用雙手捧得溢出就滿足了,妹妹總笑我癡傻,笑聲飛出高高的院牆落到田野裏。

厚實的大門口不見了。這個大門口迎送了一批批親戚鄉鄰。我在外求學的時候,每每致信回家,母親總是掐算着日子,日復一日站在大門口眺望等候。我轉過街口露出身影,邁上回家的那條路,母親臉上便掛滿了甜美的笑容,迎頭趕過去,一邊接過我手裏的包裹,嘴裏說着路上累了餓了吧,一邊拉着我的手往家走。年少時的那點反叛,慫恿我固執地掙脫母親的手獨自回家。現在想來那是年少的青澀與輕狂。誰曾想母親的笑成就了我一生最美的風景。

一戶戶青磚碧瓦的精舍和街道不見了。記憶中走出大門口,便是筋骨相連的巷陌,串起了一戶戶人家。村內一棵棵挺拔的梧桐樹開花時節綻放出一朵朵喇叭似的花朵,逢迎着村莊的熱鬧與寂寞。幸福的炊煙在晚霞中嫋嫋升起,我常常傻傻地看,看着炊煙從豆腐塊似的院落升起,似一條條青龍,被風撕得一片片漸漸消失在煙霞裏。

天氣暖和的時候,街口擠滿了鄉鄰,或坐或站,陣陣笑聲訴說着家長裏短,日子與日子的磕磕碰碰在笑聲中融化。買豆腐的梆子聲,賣油條的吆喝聲,戧菜刀的小調,引得一羣孩童跟在後邊。孩子們學大人的樣子倒揹着雙手,嘴裏學着叫賣的模樣,此時叫賣的老農回頭裝作生氣的樣子,擡手佯打,孩子們像一羣訓練有素的士兵呼啦一下子散開便無影無蹤。

擡眼向村東頭望去,梨樹林一夜之間消失了,我心頭猛地顫了一下。記得村東頭的梨樹林,夏天綠蔭如蓋,成了孩子們玩耍的樂園。有的捻起石塊去打樹上的梨子,有的眯起眼睛拉緊彈弓擊射樹葉看誰打得高打得準,贏者用手指彈對方的額頭,名曰“打唄”,輸者緊閉眼睛甘願認罰。花開的時候,梨花遮遮藏藏躲在茂密的綠葉裏,纏纏綿綿,花團簇錦,煞是好看。折一枝回到家養在瓶子裏,早晚呆呆坐在面前,看着梨花漸漸枯萎凋落,平添一腔傷感。

村外,本來就少的可憐的土地不見了。在我記憶中那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的籟籟原野,冬麥夏米,將大地裹得嚴嚴實實。盛夏自己常常獨自走到村外,站在鄉間小道聆聽着蛐蛐兒此起彼伏,此消彼長的吟唱,就像琴鍵彈奏出的一出樂章,誘的星星直眨眼睛。冬天,田野被一層厚實的大雪覆蓋,天地一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幾許綠色掙扎着伸出白色的衣服,似乎向未來的春天招手。一羣孩子在田野裏喊着跑着,攥起一團團雪打着雪仗,清脆的童音將天空劃得一道道的。雪粉沾滿了孩子們紅彤彤的臉蛋。更有甚者,攢起雪球塞到同伴的衣領裏,遇熱化開的雪水一直流到腳後跟。回家自然少不了父母一通責罵。

這些美好的記憶,就像一部經典老電影常常在心頭回放着。故園拆除的時候 ,老父親電告我回家在老房子前照張照片,我沒有去。不是不想,而是不忍。聽說拆除的時候,拆出來一些清朝年間的銅錢。村的大西頭那個不知名的土冢 ,因文物保護的原因得以健在。

前幾年,政府部門欲在城中那片狹長綠地進行房地產開發建設沿街房,公開徵集社會的意見。結果顯示,90%的民衆不同意房地產開發,大批人衆提議建設一處公園。政府倒也清明,順應民意,投巨資建設了一處高標準的公園。樹木蔥蔥,青草依依,成了居民休閒健身的好去處,早晚人流如織。由此,我想到了我的故園,好幾個足球場大的梨樹林,那些比我還年長的梨樹如果還在的話,必定會成爲城中一景,也會爲我們的後代遮蔭納福。

我時常做夢,夢見自己在故園的梨樹林裏,在村外的田野裏笑着、跑着。

標籤:回憶 散文 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