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不過是場微涼的雨散文

已是深夜，天上無月亦無星。天空是一如既往的墨黑，有云在浮動。已是初秋了，空氣裏多了些許潮溼的氣息，微涼。

我，於半夢半醒間醒來，再難以入睡。恍惚間，有記憶的閘門大開，那些微涼的往事漸漸涌上心頭，泛起淡淡的酸楚。

時光回到多年前。

1、突變

七歲那年，盛夏。父親終究難抵抗病魔，還是去了。他這一走，撇下了我們娘仨，從此便無依無靠。當時的我，無法理解母親有多無助，她的悲傷，我也無法去理解，唯一知道的，便是，從此，我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了。

那一年的盛夏，成了我永遠的噩夢。猶記得，他去世那晚就躺在屋子中間，臉上還有磕破了未痊癒的傷。我嚇得睡不着，多希望這不是真的，但是，父親就確確實實的躺在那兒，悲涼一點兒一點兒瀰漫。

想起父親在世時，雖然日子窮苦，過的清貧，他卻是實實在在的疼我。去趕集，怎麼也是要帶點零食的，整天的把我舉在頭頂說，很少讓我自己跑。從未嫌棄過我是個丫頭片子，奶奶曾經嫌棄過的，他說，女兒更好。

想起父親患病這些年，他的哥哥兄弟沒有一個搭把手的，再加上那時的日子要窮一些，人情何其薄涼，心，就有多寒涼。

母親終不堪忍受被欺辱的日子，遠走了。她走的那天我都不知道，只聽奶奶說，她去了縣城的舅舅家。我便信以爲真，誰知道，等了幾天她都不回來，我心裏有隱隱的不安。我已經沒有了父親，不能再沒有母親，我不想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每天都去車站等啊等，期待有一天能看見她回來。最後，奶奶實在看不下去和我說了實話，說母親走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真正成了沒人要的孩子。我只要嚎啕大哭來宣泄心裏的委屈和不甘。那時，我還不能夠理解到母親的難處。

漸漸知道，她把地裏所有的糧食，還有父親在世時沒捨得賣的樹都給了小叔，希望他們能收留我，那時，小叔還沒有孩子，而小叔是她唯一放心的人。她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於是，每個夜裏，我都會哭醒。破舊的窗戶外，或有一輪月，照着。

日子也過得去。我基本都是跟着奶奶的。雖然，她經常罵我，但是，奶奶給了我很多溫暖。印象最深刻的，嚴寒冬日，便是，早晨被煙嗆醒，她起來燒水沏茶湯，也給我一碗。那也是幸福。後來，奶奶的哮喘越來越嚴重，我已經能幫她幹活了，唯一覺得可笑的，就是早晨沏茶湯時，我會給自己的碗裏多放一勺子糖。

2、遠走

我十三歲，剛過了年。那一夜，三叔與小叔大吵。大意無非就是說，小叔拿了我家的糧食，用我家的木頭蓋了房子，對我不好。這可惹惱了小叔和小嬸，他們說什麼也不要我了，讓我跟着三叔去大連。事已至此，迫於無奈，在沒和三嬸商量的情況下，我隨三叔去了大連。臨走時，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一條綠色的圍巾，便是我全部的家當了。

第一次出遠門，從未坐車走那麼遠，從未見過輪船和大海，那個興奮啊！卻忽視了三叔陰鬱的.臉。

等到到三叔家時，已是黑天了。初春的風是微薰的。因爲事先沒和三嬸打招呼，可想而知，他們肯定吵架了。多一個人就多了開支啊！好在三嬸沒有把我送回去。

在大連，三叔三嬸也不過是靠買菜來維持生計的菜農。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再加上現在多了個我，生活就更難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只有努力幹活，來討好大家。記得放學後，我都弄個大筐去撿樹皮，那個燒火特別的好。常常是，也就拾滿筐了，手上扎的那些刺就隱隱作疼了，這些我都不在乎。

後來，冬天的早晨需要早起來做飯。那麼黑的天，天上只有滿天的星光，有時候還沒有星星。都在熟睡，我獨自去河邊拉柴，一個人也看不到，那個害怕啊！怕突然會從柴裏鑽出個人或伸出隻手來，無限恐懼。耳邊只有呼呼的風和很黑很黑的天。我害怕，現在都記得那樣的感覺。等做好飯，差不多就天亮了。

記得那年下雪好大，都沒過膝蓋了，刺骨的冷。我在一個小小的隔間裏，覺得每夜每夜都好冷好冷，每夜都是蜷縮成一團，還是不覺得溫暖，渾身冰涼。常常睜着眼睛就天亮了。很多時候，半夜醒來，看到成羣的老鼠從我的被子上走過，他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嚇得我一動也不敢動，氣也不敢喘，生怕驚動了他們會咬我的鼻子。後來，竟然也漸漸習慣了那些可愛的老鼠，因爲有了它們的陪伴，夜，也不那麼難熬了。

也是有過心痛的，被三叔打過。

我去同學家寫作業，因爲貪戀她家有暖氣，還有她家裏人的溫暖。有次，寫到很晚就在她家睡着了，半夜三叔找去，在昏暗的路燈下，狠狠的踢了我三腳。我心裏那個委屈，現在都記得。

日子也不是那樣好過。

有時，三嬸也會和三叔吵架。無非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吵過之後，便是三嬸的賭氣。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做，才能討得她的歡心，又或者，是不知道怎樣做纔對，苦悶的不得了。

那時，我最高興的時光，便是，放學後，拎個大筐，從大棚裏拔點菜去市口買菜。不認識稱，就在家捆好了，5角錢一捆，一個下午能賣個二十幾塊錢，交給三叔或三嬸的是整錢，我可以留個零頭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一晃兩年過去了。

三嬸想把我送回老家去，可是，三叔覺得很沒面子。他覺得，當初是他把我帶出來的，現在覺得無力撫養了再送我回去很丟人。最後，決定由三嬸把我送回來。還未走時，就給母親寫去了信，希望母親去接我。於是，我在顛簸了兩天後又回到了，那曾經讓我疼痛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何去何從。

三、重逢

我在老家和奶奶一起住。因爲這一來一回，沒有誰願意收留我，我也只能跟着奶奶。那時的奶奶已經70多歲了，她的哮喘更嚴重了，每天，走不上幾步路，就喘不上氣來，需要每天打針來維持。我那時能做的便是，給她做飯，洗衣服，照顧她。早晨，我早早的起來，給她沏一碗茶湯，那就是她的早餐了。我把她照顧的很好。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她老淚縱橫的說，你現在真正成了沒人管的孩子了，誰家也不要你，學你是上不了了，要是你爺（父親的意思）還活着，你怎麼可能這樣……說的我心裏酸酸的。

我也不是都和奶奶在一起的。有時也去姑姑家或姨媽家，又或者舅舅家。去了誰家，就在誰家待三兩天，乾點活。可是，誰也沒提出來說收留我，我就這裏待幾天那裏待幾天的，那樣飄着。

終於，母親來信說要來接我了。我期盼着，因爲這一天，我盼了15年，我終於能夠和母親在一起了。

可是，我又生出些許的擔憂來。繼父那個人脾氣古怪，想起那兩次去過年我就害怕。

九歲時，他接我過去過年。有一晚，本來好好的，母親想我久未吃她做的土豆餡的餃子，就做了。去叫他吃飯時，他竟然把碗和餃子都摔了，誰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是我和母親含淚收拾了一地狼藉。

十一歲那年，又去。也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和母親就吵架，我那時，才隱隱覺得母親的日子並不好過。再加上，我和母親分開太久，總希望能夠多待在一起，他就罵我。罵的還很兇，所以，我對他沒多少好感，有隱約的恨吧。

母親來的那天是和繼父一起來的。我當時就想，以後的日子再看吧，重要的是，我終於能夠和母親在一起了。

等到了新家，母親希望我再去上學，卻很難。所以，到現在，母親都覺得對不住我。我都能理解她，在這個家裏，繼父主宰着一家人的喜怒哀樂，她太難太難了，繼父的突然變臉，常常讓我不知所措，經常突然的掀桌子，突然的在吃飯時飯鍋子就被仍到院子裏了，突然的暴跳如雷，突然的謾罵，很多很多的突然狀況，讓我措手不及，許是，母親習慣了我卻受不了。我不知道，原來母親的日子是這樣難，我原來一直以爲她會比在老家幸福，原來，都是我以爲。我爲母親深深感到悲哀。

無論我怎樣做，或者去討好繼父，他都不喜歡我。他對我，總是冷着張臉，說的最多的也無非是我吃的多。我覺得，得找點事情來做，不能總是待在家裏讓他罵了，母親也爲難。可是，我才15歲，出去幹活人家也沒有用的。後來，有個親戚開了個飯店，需要個刷盤子的，我就去了。那時，一個月300塊錢。雖然不多，也夠了。夏天的時候還好，冬天一冷，那些盤中像冰，凜冽的風一吹，我的手上全是凍瘡和口子，晚上回家，母親燒水給我燙手，那淚就吧嗒吧嗒的掉，她嗚咽着說，對不起我，人家的孩子現在都上學，我卻受這樣的罪。這時，我都會摟着她說，我現在和你在一起啊，多苦都值得。其實，她心裏的苦，我何嘗不明白，只是，她無力去抗爭。

我在飯店裏一待就是三年，那三年，我不記得自己刷過多少盤子，其中的辛苦我現在想來都不知道那時是怎樣熬過來的。或許，源於，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吧。

累點兒我覺得也無所謂，而其中最讓人不堪忍受的是，繼父一遍遍地攆我們走。用走都是客氣的，經常是一個手拉我一個手拉着妹妹往外推，母親就扒着門框和他吵，吵到最後，又沒事了，這樣的日子是經常發生的，安生不了半月又這樣，長的時候就一個月打一次，那時的我，覺得極度崩潰。曾勸過母親離開，她總也下不了決心，我後來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了，逼過她一次。她常說的就是，他下次要是再這樣我就走了。結果是，她還是沒走。我是恨過她的，恨她的善良，恨她的不果斷。爲此，我賭過氣，在宿舍三天沒回家。

現如今，我也是孩子的媽媽了，生活的艱辛我都嘗過了，人情的冷暖也經歷過一些，漸漸地明白了母親的一些苦衷：她不過是個弱女子，沒有依靠，來到這個離孃家300裏的地方，有兩個孩子要撫養，她覺得她受多少累和委屈都可以。只是，當時，我不理解她，看不到她內心的無助和荒涼。

母親現在快60的人了，一頭銀髮。佝僂着個背，幾年前，因爲腰椎病動手術沒好利索，腿也不怎麼好了。她一生清苦，肉魚不吃，每次回去，也就給她帶點水果。有時候，深夜我躺在她身邊，看到她容顏已老，心裏生出很多的心疼來。又有時候，我們在院子裏聊天時，她說起很多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和曾經的歲月。只是，那都是過去了。未來的日子，我想好好疼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像她一樣愛我。

舊時光，於我，不過是場微涼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