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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時光散文

散文3.21W

懷舊

懷舊,時光散文

在情感上,人會反芻。愛與恨、酸與甜,定期在心靈上反轉出現。

一條路走過,歲月的河流捎去彼時的疼痛與苦楚,我們開始懷舊。曾經的舊如燈火遠遠地在身後閃爍,看起來溫暖,卻無法回頭。

某些人與物在特定的時間與地點,再次在心門裏甦醒。他們輕叩門扉,在另一個時空與我遙相呼應。故人、陳年時光、舊物,一枚枚略微發黃的郵票,粘附於我年少及青春的紀念封上。沒有它們,我的人生便無法顛簸前進。我愛懷舊,因其溫暖。一些東西,一旦想起,夜不能寐。這世界最久遠強大的莫非時間,它摧毀一切房屋、肉體甚至宇宙;而心靈卻如一架永動保溫的機器,戰勝時間,賦一切舊物以溫度。舊物,是冬日瓦屋下的小火盆,是夏夜草叢裏的螢光。我靠其取暖、納涼。時光閒散,生活雜瑣,彼時無法釐清的頭緒所剩無幾,保留下來的燃成一盞小燈,不滅也不息。我寫了一些關於兒時鄉下生活的文字,懷念起來,津津有味。人們都說愛懷舊是因爲老了,並不盡然。我們因心中愛的依存,不捨跟過去的時光告別,也因我們並未麻木,尚知冷暖。被現世及眼前的涼傷了身子,我們才轉向過去,尋求那遙遠昏黃的一點暖光。

端詳一面鏡子,我會看到自己的面孔,未必能見內心。懷舊,就是把物與事置放在心鏡前,經年累月,我會發現不同的面孔、不同的人。小時候,父親動輒抽打頑劣調皮的我,我開始憎恨他,說他是個暴君。他的世界無聲冷寂,我跟他的交流只剩肉體與棍子接觸發出的呼啦聲。我怕父親生氣,處處行爲乖巧,過早習得料理家務的本事,燒飯、洗衣、打柴、插秧、割稻、挑大糞澆菜地,我都會,且做得精彩。冬日,我跟幾個孩子去山林砍柴,四處寂靜,我害怕,總不時站直身體仔細聽周邊聲響,或時不時喚一聲在另一個山坡上的哥哥;一次天欲大雨,挑回曬場上收攏起來的六擔稻穀,十四歲,正值長個的我癱坐在門檻上,好像聽到了骨骼的碎裂聲;上大學前,我隨父親下地割完一畝八分地的稻子,兩臂膀被稻葉剌出一條條紅印,第二天,我裹件長袖衫,悶一身汗隨父親去鎮上打車。懷舊,儼然是把曾經生活的膠片迎着光再翻看一遍,我捨棄了青春年少的憎恨與苦惱,慢慢讀懂一些人與事。當我讀完大學,在城市裏落了窩,回首過去曾令我或憂傷、或疼痛的生活,我發現,是舊去時光,把我從鄉下的灘塗裏托起,賜我一雙飛翔的翅膀。早年的生活仿如一段段佶屈聱牙的文字,讀不通,參不透;父親啊,用一個鄉野男人的野蠻逼迫他的孩子皈依生活,學會不溫不火,柔軟體貼。他七歲喪父,成年後養活年邁的母親及小兄弟,他窮苦怕了。他希望他的孩子能爲他撐起一小片溫暖亮堂的天空,有星星,有太陽。

舊去,對一個人來說,可能意味着遺失。當時光的碎波不斷沖刷記憶的泥灘,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修補。懷舊與建築有諸多共同之處,用片磚碎瓦重構老去的斷壁殘垣。通常,用文字一點一滴還原,恢復植根在靈魂深處的場景,是重構的慣用手法。文字是重構甚至虛構的最佳媒介,它急緩多變的節奏裏有兒時的天空、故鄉的田野、異鄉的風。不止我,還有些作家也用文字構築了過往。深夜,昏燈如菊,我讀北島《城門開》。他遊離世界各地,寫詩、講學,那一腔密匝匝的文字,定是北島對故舊時光的珍藏與修繕。他寫發小的朋友、淹溺的妹妹、揚州的保姆,篇篇珠璣,讀完落淚。他在《養兔記》裏寫父親在特殊年代要把北島喜歡的兔子殺了給整個家庭改善伙食,北島一大早出門,在城裏遊蕩到晚上纔回家,母親告訴他廚房有吃的,他不去,直接上牀蒙着被子哭了。還有一位作家,劉亮程,難道他的《一個人的村莊》不是重構嗎?那些殘缺欲倒的土牆、無車碾壓的鄉路、被人售到市場的騾子……所以,不管以後北京、黃沙樑如何變化,在兩位作家心裏,它們依然不變。他們爲自己也爲世人儲存重構了某個城市某個村莊的某段時光。

懷舊,自知冷暖。舊時光的溫度,舊時光裏異樣的人與事,統統被人一磚一瓦砌進心裏。

時光

時光,它就像一把童叟無欺的標尺,記錄這世間的一切生命,人、獸及植物。

時間,聽起來侷促;某個短暫、片段性行爲或狀態縱向上的拓展與延伸。時間,彷彿一個人,步腳勻稱,滴答滴答,走過一天又一天。

時光,則美意多了,它帶着虛無神祕的不確定性。我總以爲時光具有無限性,然而對每一單獨的個人來說,時光,則是上帝給人世個體早已分配好的禮物,不得外借,也不能更換。

歲月,沾滿塵世的煙火,它是一條河流,每個人藉一葉生命之舟,飄搖而過。一切疼痛、掙扎、糾結與不安,都被置放在歲月的津波里,盪漾而去。

我想,無論用什麼詞語言說時光,它的本質不會變化。它有寶石的珍貴、堅硬,也有水般的柔軟、溫情。它一分爲二的兩面,或許是我既憎惡卻又熱愛它的內因吧。

面對衰老、死亡、離別,時光會暴露它猙獰的面孔,它冰涼無情、冷漠且鐵石心腸。就算你曾肌膚如雪,青絲如墨,硃脣皓齒,它依然會不動聲色,舉着一把刀,劃過你的眼角、面頰,留下一些印證,在時光的刀鋒下,任何人永遠毫無防範地上了套且無任何迴旋的餘地。

時光,會在人的'頭頂撒下淺薄的霜,它有着冬之神的殘酷與決絕,一夜白頭,爲情、爲恨,都因中了時光的計謀。人的一生都在回味,那些入口的食物,入心的人與事,統統被過濾咀嚼,可最後的最後,人類用以品嚐人生的利器—牙齒,也被時光拔走,贈送給某一個準備投胎託生的魂靈。時光之神與死神恰是孿生兄弟,死亡記錄,永遠用時間來定格。一棵樹、一頭野獸、一個人的死亡裏糾纏着與時光的紛爭。在死亡面前,人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拽着,隱隱地消失,只有自己知道,那來自時間的力量,無人能夠擺脫。有些別離,註定一生時光的等待,內心總渴望某刻相依相守的永恆,哪裏又有永恆呢?永恆永遠是超越時光之上的海市蜃樓,具有精神的欺騙性,當靈與肉交付給了時光,永恆也就灰飛煙滅。

然而,人也會淡忘一些必然且無法迴避的敗於時光的惆悵,欣喜地捧起時光賞賜的靈光片羽。在青春、成長、甚至一朵野花的面孔下,有人開始謳歌,享受,或自我陶醉。是啊,我也是這怡然自得忘卻時光之厲的其中之一。那時,我渴望成長,羨慕別人青春洋溢的面孔而不願只做個孩子。在斜陽淺淡的黃昏,我走在塵土飛揚的馬路上,遠遠走來三位年青人,港式中分頭、淺藍的牛仔褲、發白的帆布鞋、英姿勃發的笑容,他們如一陣風吹過,帶給我渴望成長的陣痛。那麼強烈、果敢的衝動源自我對人生美好極致時光的豔羨,至少那刻,我願我是二十來歲的少年,而不是黃髮垂髫的毛小子。所以,在人生的很多時刻裏,心靈伸張着雙手,準備隨時迎接時光恩賜的成長與疼痛。

有時,我能在一朵花的身上發現時光的美與真。那些年,外婆還活着,我意外發現了她屋後的野百合,它仙子般純潔清瘦的影子讓我驚訝。當春天走了,花凋了。於是,我開始期盼下一個春天,再下一個春天……,這期許裏充斥着我對每個四月的誠摯邀請。可是,不管我想成爲什麼樣的人或者想在一朵野百合裏發現什麼,我必須懂得忍耐和等待,就算我對時光有着超乎一切的期許,它依然步履沉穩,不急不慢。確實,我變成了理想中青春少年,花也一次又一次地開,只是時光在恩賞的同時也搶走了我的外婆。她走了,花未再綻放。

失去與得到,疼痛與歡笑,柔弱與堅強……這是問題的兩端。其中,時光是無形的籌碼,它稍微挪動腳步,人生的天平便會傾斜。有時,我們渴望從時光中得到什麼,但潛在的失去卻悄然來臨。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只要有期許,就要承擔一些東西的迷失。難道說時光是人類肉身裏的符,只要動邪念,便會發作。

那我們到底可以希望時光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呢?它能不能帶給我們一些東西,但又不讓我們有所損失呢?我那麼希望,時光能恩賜我所想的,卻留着我不想失去的。這想來分外自私,時光絕對不會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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