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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村莊散文

散文1.38W

我是在一個夏天的午後離開下雷村的。裝載行李的三輪電動車正在駛來,陽光毒辣,塵土飛揚。

迷失的村莊散文

我站在村口,又望了望四周,垃圾池、碎石路和密集而立的出租房,突然間竟對這個短暫生活過的村莊有了一絲留戀。從這裏出發,我將去往廣州,那裏有熙攘的人羣、璀璨的燈火和各種富麗華貴的想象,但那帶着金屬味道的空氣裏,將不再有村莊裏黃皮果和酸荔枝混合而成的夏日果實的清香。

當然,在即將出發的時候,我也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再以飄渺的牧歌來簡單概括眼下的村莊,那將是淺薄而無聊的。這個時代的衝突與焦慮,已經瀰漫在廣闊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像下雷村這樣處於城市和鄉村交接的地方。

它的確有着淳樸的鄉間風景:野花在狹小的路兩旁招搖,一蓬蓬還帶着泥土清香的花生靜臥於曬穀場,鵝與鴨歡樂地出落於水塘對岸的林間……但就在這偏僻的`鄉村,也還有蜂涌而至的租房客,他們大多是附近高校的學生,帶着青澀未脫的笑容;還有廉價的商店、飯館與網吧,昏黃燈火下的啤酒、淚水和歌聲——總之,行走在這樣的鄉村,我常常有種穿越時空的味道,農民、讀書人、野花和性、前現代、現代、後現代……各種奇怪而紛雜的概念都能在這不大的村莊裏,獲得錯亂的呈現。

我也經常想,類似的環境,是可以產生優秀詩人的,它幾乎符合行吟與抒情的全部條件。但遺憾的是,在下雷村生活的兩個多月裏,我到底連一篇文字都沒有留下。唯一的書寫衝動發生在一個細雨瀟瀟的午後。我在陽臺上戲看房前水塘裏慌亂上岸的鴨子,耳畔傳來隔壁情侶青春縱慾的狂歡與呻吟。這細雨淋漓中的熾熱慾望,使我遙想起三十多年,京郊的白洋澱,或者東北的農場,我們父輩的青春正在流浪。在一個同樣下雨的日子裏,有人在粗糙的紙上寫下了詩行,然後,這些手抄的詩句,在年輕人中間祕密地流傳開來了,然後,有暗夜裏的流淚,有激動人心的吟唱,有了芒克、北島、食指……這些名字的閃光。

從某種程度上說,父輩們那令人驕傲的文學史就是從同樣偏冷的鄉村開始的。壓抑與反壓抑,是所有青春永恆的主題,誰又能說我在夏雷村細雨中聽到的聲音,不是一種帶着荷爾蒙味道的原始詩性呢?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狂烈的抒情之後,當餘溫尚存的理想遭遇冰冷現實的銼刀,我們的青春該如何安放?幸運的是,我們不必再像父輩一樣,糾纏於政治語碼的桎梏;不幸的是,有一種叫商業的東西,正在和當年的政治一樣,無情地擊潰又一代人的青春想象。

從鄉村到城市,我們在父輩的循循善誘下,用所謂的“奮鬥”,完成了又一撥聲勢浩大的城市化;但與父輩的遭遇不一樣的是,艱難的城市化後,我們中的大多數,還得經歷更爲痛苦的蛻變:逆城市化。退卻,從無力接近的城市中心退卻到邊緣,退卻到甚至像下雷村一樣的各種村莊。我們滿心歡喜地以爲,這樣的退卻,可以暫時躲避來自一線城市的巨大物質束縛,帶來田園的棲息與安寧,可真正退卻到鄉村邊緣之後呢?

曾經的村莊,早已迷失在商業和城市化合力裹挾的大潮中,我們所面對的,只是一片田園將蕪罷了。

胡不歸,胡不歸?可是,我們流浪的青春,我們潰敗的想象,又究竟該歸往何處呢?

離開下雷村前的一個黃昏,我和房東閒聊。這個操勞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總是望着不遠處城市上空那高聳入雲的建築物。儘管有着豐厚的租房收入,他對未來依然充滿了憂慮、他期待着村裏的孩子能到城裏上學,甚至真正地成爲一名“城裏人”。他講述這些期待的時候,我想起了在市區另一處流動人口更加密集的“城中村”所見到的場景:匆忙的人羣中,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接她的孩子放學回家,她孩子讀的幼兒園就在“城中村”街口一處垃圾站的旁邊。我的同學告訴我,這個女子很多年前就在這裏租房,在這個城市裏打拼。那間不大的出租房,是她少女時身處異鄉的閨房,也是她和丈夫結婚的新屋,更是幾年前孩子的育嬰室。

我聽完同學的介紹,默默地穿行在“城中村”狹窄而擁堵的小街上,不時有年輕的女孩託着行李在人羣中打聽租房的資訊,也有更多略顯蒼老的女子從小街深處行色匆匆地走來,走向街口,那裏連接着一個省會城市更加寬闊的街道,更加洶涌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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