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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守是一種姿態散文

散文3.33W

他說,我送你們到村口吧!

堅守是一種姿態散文

決絕的語氣不容人有半點推辭。雖然從他家到村口也就幾百米遠,可他還是執意坐上車來要送我們到村口。一個小時前,他曾佇立村口眺望着我們的到來。

要分別了,他還是趴在視窗很不放心地叮囑道,開慢點,一定要開慢點。那神情,很像我的老父親,他也一直這麼叮囑我,開慢點,一定要開慢點。那一瞬間,鼻頭有點酸,這樣不帶任何功力色彩的關懷,如潮水般席捲着我的心海。

他,是一個安靜的寫字者。從懵懂之年機緣巧合接觸了《紅樓夢》後,他便像得了魔怔一般,一頭扎進了這浩瀚的文化長廊,如醉如癡地解讀研究起紅學來。他不是不知道,一部《紅樓夢》,在中國引發了多少人朝聖般的頂禮膜拜。那些專家學者組成的龐大的“紅學”研究隊伍層出不窮,而且著名學者劉心武曾在央視“百家講壇”高調解密《紅樓夢》。可是,就在如此這般大腕雲集的領域,他,一名普普通通的農民卻毅然決然走進了那流光溢彩、波詭雲譎的奇幻世界,而且,一發不可收。

他,叫祝喜堂。西府岐山周公故里一名普通的農民作家。或許,是命運的垂青,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神諭,他出生在了這樣一方人傑地靈的熱土上。村莊後面,便是充滿傳奇色彩的鳳鳴崗。西府岐山在中國歷史上絕對算得上是源遠流長,人才輩出。他,從出生那一日起,便分分秒秒浸潤在這悠久的歷史時間長河中,日日被周公廟裏嫋嫋升起的香火薰染。所以,他註定要走出一個不平凡的人生。

初識祝老師,是在去年冬日的某天。

說實話,初次相逢,你真的很難把眼前的老人和作家這個名詞聯繫起來。他看起來是那麼得普通,普通到在關中平原的任何一個土坷垃裏你隨手一劃拉,便可以拉出一大把這樣的老者。一身洗得發白的夾克衫,褲子是很有些年頭的那種老式藍色料子褲。那種西府人特有的鍺紅色的臉。岐山靠近北山,所以那一帶的人經常被山風吹,臉上大多都是呈現這樣的紅色。眼睛不大,但是透着堅毅而慈祥的光。個頭不高,卻是很結實。

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隨着大家說話。同來的還有岐山本土較爲著名的小說家範懷智先生和評論家阿探。他們三個人,我之前從未謀面,但都有所聽聞。尤其曾多次拜讀阿探老師寫的評論,視野之獨到,語言之犀利,見解之精闢,實讓我折服。不是很喜歡看評論,總覺得寫評論的人要麼阿諛奉承,極盡粉飾之能事取悅作者;要麼就是吹毛求疵,故意賣弄以博得衆人眼球。可是讀阿探先生的評論,你讀到的只有兩個字,真誠。無論是褒揚還批評,他都恰到好處,絕不過分地矯飾,也不過分地苛責。讀起來,很舒服。這次,有幸得見三位先生的真容,於我這個小輩來說,實乃幸事。

一圈人座談了一上午,似有說不完的話。談文學,談人性,談社會的種種。雖是初識,卻絲毫也沒有疏離感,彷彿彼此都是熟識了幾十年的故友,青梅煮酒,慨當以歌。我只是坐在旁邊細細地聆聽,頗有收穫。

從交談中得知,祝老師一個人蝸居在岐山老家,著書立說。因爲癡迷於文字,疏於操持家務,也顧不上照顧家眷,祝老師的家人相繼棄他而去。就連最親近的愛人,也因受不了他對文字的那份死生眷戀而賭氣投奔了遠方的孩子,從此不相往來。

那一刻,內心着實被震撼了。只道爲夢想而不顧一切的人都是電視裏的,都是傳說中的,都是那些離我很遙遠的名家大腕,哪裏知道,眼前這位老人,居然會癡迷文學到如此讓人不可思議的程度。

問他可曾後悔過。他樸實一笑,後悔啥?一個人才清淨了麼,才能放下心來好好讀書寫書了麼!沒有華麗的辭藻,但是卻字字如春蕾,在我心底蓬勃綻開。突然想就想到了曹雪芹,守在北京西山郊區,過着舉家食粥衣不蔽體的生活,卻精血誠聚,著成了曠世奇作。不知當年獨守穹廬的曹公可曾料到,兩百多年後的幾天,有這樣一個文化鬥士會爲了研究自己的心血之作而走火入魔到如此境界?或許,大凡古今文人皆是如此,只有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纔可以在文學的大漠裏,做自由行走的花。

到了飯點,祝老師言說要請楊陵的文友們吃飯。他此言一出,我心裏又生出了幾分難過。文人本色啊!到哪裏都是坦誠相待。其實,在座的哪一個不比他生活境況好?

百般勸阻,方纔打消了他的念頭,答應讓我們盡地主之誼。但是,席間他一再強調,下次,下次你們都到岐山來,我請大家吃岐山臊子面!一定都要來啊!

一直記得祝老師說過這樣一句話,到今天我都覺得這是我聽到的最富人生哲理的話了:人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不在於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在於你不想幹什麼就可以不幹什麼。細細品來,真格是字字珠璣啊!我終於懂了他爲什麼拋卻了在省城高校當老師的安逸生活,而退守在荒涼的大西北與文字日夜糾葛!我想唯有經歷了生活的起起落落,唯有看透了世事的蒼茫纔會有如此透徹的領悟吧。

那天,臨走時,他拉開隨身攜帶的大揹包,把他從百里之外帶來的“禮物”送給我們大家:幾把岐山掛麪。我知道,這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禮物了。我更知道,這將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了。

2014年除夕之夜,舉家團圓看春晚,突然電話響起。來電顯示爲寶雞地區的號碼,心裏納悶自己跟寶雞地區幾乎沒有什麼交集,會是誰打來的?順手接聽,話筒裏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是祝老師。他自報家門,我是岐山祝喜堂。過年了,給你和家人送個祝福。看了你在《楊陵文苑》上的文章,寫得太好啦!你和咱楊陵的禪香雪老師的'文字,我都很喜歡,很喜歡!邀請你倆個有時間了來岐山玩!……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但是後面說什麼我已記不大清了,彼時握着話筒的我,早已是潸然淚下了。三十晚上,該是萬家燈火,舉家融融的時候,可是,祝老師他一個人要怎樣熬過這漫漫長夜?那漫天喧囂的喜慶的爆竹,有沒有滋生他孤獨而悲涼的情緒?我無法去想象。僅僅一面之緣,且我只是一個後生晚輩,卻得他如此坦誠以待,內心感慨萬千。

一直想着去看看祝老師,但是一直沒有成行。這次本是去鳳翔遊歷,路過岐山就順道去探訪他。得知我們要來,他早早就等候在村口。

進得他的家門,心裏又發酸了。君子固窮啊!簡陋的幾間平房,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傢俱,唯一的特點就是書多,不多的幾個箱櫃裏到處都塞滿了書。院子倒是挺大,種了苜蓿,撒了青菜,還有幾株大理花,開得正旺。三棵高大的核桃樹,枝葉幾乎罩滿了整個院子。祝老師對於我們的到訪顯得尤爲激動,拉着我們東長西短地說了半天。說的最多的還是他新近出版的兩部研究紅學的書籍《曹雪芹與脂硯》、《石頭記新論》,並且慨然題字送我們每人一套。而且告訴我們他爲著名書法家任步武先生寫的傳記《任步武傳》馬上也要出版了。看着神采奕奕的祝老,我由衷地爲他感到高興。十年磨一劍,祝老這哪裏是十年啊,他耗盡了自己大半生的青春年華,風華正茂的小夥熬成了花甲老者,嘔心瀝血了一輩子終於有了鳳鳴高崗的一天,他內心的欣喜和慰藉我自是懂得。想想,在物慾橫流的今天,又有幾人能不爲名而躁,不爲利而癲。祝老師在他平凡的人生長河裏用滿腔熱情、用一顆飽受生活淬鍊的心堅守着文化的堡壘,並且站成了一座巍峨的青山之姿。不瘋魔,不成佛。如今的他,已然中了文字的蠱,癡狂瘋魔,且讓我們拭目以待,他日必將在文學的殿堂,羽化成佛。

他張羅着給我們泡茶,用的是自己平時不捨得喝的“好茶”;張羅着給我們砸自家樹上結的核桃,專門挑皮薄肉厚的;張羅着爲我們晚上安排住宿的地方,言說第二天要陪我們去周公廟裏轉一轉……

然而,我們只是匆匆而過,哪裏真的就能留下來秉燭夜談呢!百般推辭後,祝老師便不再強留,只是精心挑了很多核桃放到我們的車上。

我送你們到村口吧!

開慢點,一路上開慢點!

車駛出村子,我看了後視鏡一眼,藹藹暮色中,那個慈善的長者依然佇立在村口眺望着,眺望着。秋風乍起,在他身後,落葉漫天飛……

惟願先生,此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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