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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力量隨筆

隨筆1.24W

父親的力量隨筆

中考那年,我除了按照父母的意願填報了師範學校,還自作主張報了康傑中學。父母親從經濟的角度希望我考上師範學校,那樣家裏就會減輕負擔。但命運沒有這樣安排我,而是讓我在1983年8月收到了康傑中學的錄取通知書。

這是一個讓父母很爲難的選擇。在我們那個小村裏,還從沒有人能考上康傑中學,面對這麼一份錄取通知書,村人們似乎憂慮多於高興。猶豫不決中,我的班主任親自趕到家裏開導我的父母,要他們從長遠看,他預言只要我努力,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9月初,父親領着我去運城參加了康傑中學的新生體育考試。那天在體育場,我拼命往前跑,跑出了我學生生涯中最好的800米成績。當天下午,父親領着我擠上最後一班客車。這輛車走走停停,到了臨猗縣城時已是日落時分。司機讓車上的乘客都下車,說是車子到站不走了。這讓車上要去萬榮的乘客很惱火,但又沒辦法,只能無奈地下車。

這裏距離我家還有60多裏地,父親看了我一眼,說:“咱們往回走!”我跟在父親身後默默往前走。

從臨猗縣城出來,先要上一個五里的坡。走到坡頂時,太陽已經鑽入地平線,很快,天邊的晚霞也消失了。夜幕降臨了,公路兩旁的莊稼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我自小就怕黑,不由得跟緊了父親。他察覺到了,放慢了腳步。不知走了多遠,飢渴與疲乏一陣陣襲來,走一陣,我就會滿懷渴望地問父親:“快到了嗎?”父親每次都會回答我:“快了!”這樣的問與答重複無數次之後,我知道那不過是父親安慰我而已,便不再問了。我的腿彷彿灌了鉛一般,沉重極了,腳掌也由刺疼轉爲麻木,只能機械地往前走。

父親年輕時在西安的銀行工作,“六二壓”時回鄉務了農。因爲子女多,生活過得十分窘迫。父親能吃苦,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每天天不亮就到幾十裏外的孤山拉石頭送往黃河灘,往返一次得50多裏。專門爲拉石頭的人修建的“石頭營”離我們村幾裏地,我跟哥哥放學後常去那裏等父親,用一條繩子挎在平車邊幫他出點力。“石頭營”每禮拜有一次改善生活,父親能領到兩個混着白麪的磚饃和一碗有肉的大燴菜,他捨不得吃,就把肉夾到饃裏帶回家讓我跟哥哥們解饞。冬天農閒時,父親領着大哥下鹽池拉芒硝,爲的是掙點錢貼補家用。在我的記憶裏,冬天的時候,父親的兩隻大手總是愛裂口子,要經常用膠麪糊住,防止出血……我想,也許這一次長途跋涉是父親領着我走向新的起點;也許這是父親陪着我對初中三年來回奔波的一次總結。父親默默地領着我向前走,我的心裏踏實而溫暖。

那天晚上回到家時已是次日凌晨時分,我倒頭就睡,覺得渾身已經散了架。

1983年9月,我走進了康傑中學的教室,開始了高中生活。第一次離家,第一次過集體生活,第一次感受着城鄉之間的差距,我年少的心五味雜陳。但很快我便在學習中忘卻了一切來自貧困的煩惱。那是真正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代,高中生活留給我更多的是歡笑與快樂的記憶,在我的眼裏,那是一個課外社團、興趣小組遍佈的樂園,學生思維活躍,老師們學問師德俱佳。

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飢餓常常會出其不意地跑出來襲擊我。爲了維護自己敏感自尊的少年心情,我常買一種運城當地產的豆瓣醬,晚自習後舀一勺衝在碗裏熱乎乎地喝下去,慰藉即將睡眠的身體。

時光匆匆,轉眼就到了高三下學期,高考在即,衝刺的時候到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父親在清明節後來學校看我了!萬榮距離運城有100多裏地,父親騎着家裏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到學校時已經是中午時分。在我們宿舍裏,父親品嚐了學校的伙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吃得很慢,很少。飯後他稍微歇了歇就要返回去。他給我送來幾個清明節蒸的白饃,說是讓我餓了吃。送父親出校門時,要路過教學樓下面的通道。那時,地區中學競賽活動剛剛結束,我連續得了五六個獎,獎狀就張貼在通道那裏。父親推着車子走到那裏時停住了,他一定是看見了那些獎狀,讚許地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從小到大,我受過老師們的許多表揚,但父親很少當面誇獎我。對我而言,這種無聲的讚許與鼓勵,更熨帖些。

出了校門後,父親跨上車子,顯得很吃力。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初中時他騎車子帶着我來運城配眼鏡的事情。也是在這樣有些微涼的天氣,也是這樣來回200多裏地地奔波。從運城到萬榮一路慢上坡。父親說咱們家那帶是全地區地勢最高的地方,坡自然就多。我坐在車子後邊聽見父親邊騎車子邊喘氣,總忍不住要跳下來。

1986年7月,我懷着激動的心情參加了高考。高考前一天,收到父親的來信,他在信裏告訴我,家裏種的西瓜熟了,要我考完後回去品嚐。我讀後心中頗多安慰,我能讀懂父親的心情。

8月中旬我回學校領取通知書時,家住運城的.同班同學邀請我去他家吃飯。吃完飯他父母說天氣太熱,挽留我等下午涼快些再回,我就一直等到太陽偏西才搭車回家。遠遠地,我就看見父親在路口四下裏張望。父親一看見我就說:“你怎麼纔回來!”我從包裏拿出錄取通知書,他立即興奮起來。他用自行車馱着我,只要碰見熟人就說:“麗娃考上南開大學了!”回到家媽媽說:“你爸急得到路口都等了你四回了!”

父親戴上老花鏡坐在棗樹下,將錄取通知書前前後後仔仔細細看了幾遍,便開始爲我準備行囊。學校讓自備蚊帳,父親花了六元錢從我本家的一個堂兄手裏買了一頂;又把他跟母親結婚時的一口木箱子倒騰出來,用油漆反覆重新載入,給我裝行李。我一個人出遠門他顯然不放心,於是騎上車子跑了六七十里地到一個同學家約定出發時間。

很快,報到的日子就到了。臨行前一天,母親發好面,揀好芝麻、花椒葉,烙了幾個鍋盔饃讓我帶着路上吃。

1986年9月8日,天不亮父母親就起來了,特意包了幾個餃子爲我送行,弟弟們在邊上看着我吃。父親說,你們在家以後有的是機會吃。小弟弟嘟囔道:“老是說有機會……”父親瞪了他一眼,對我說:“你要出遠門,多吃點,多吃點……”

吃完飯,天還沒亮,卻下起了雨。父親與大哥把我的行李放到小平車上,去趕頭班車。雨越下越大,我與父親、大哥在泥濘中推着小平車慢慢走向等車的路口。車到運城時,雨更大了。從汽車站到火車站有四五百米的泥濘路,路邊有出租自行車的,五毛一次。父親看也沒看,把草帽往我頭上一扣,扛起箱子,拎着鋪蓋卷,說:“快走,別淋溼了!”我跟在父親後邊一路小跑奔向火車站。父親幫我買好車票託運完行李,開始四處尋找約好的同學。那一天,火車站候車室裏擠滿了學生,很快,我們去天津的八個同學相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登上了北上的列車。

第二年暑假,我去臨猗的同學家。她的父母談到一年前的車站送行,沉吟了一下有些驚訝地告訴我:“你父親看到列車遠去之後,竟然在站臺上哭了起來!”我一聽,眼淚立刻便禁不住了,先前熱鬧歡談的氣氛一下子便尷尬起來。後來我同學說:“你那天那麼激動,把我父母都嚇壞了,他們還以爲你父親怎麼啦呢。”

我不知如何解釋,也許,脆弱與堅強之於我,總是在某一時刻逆轉。在我的心底,總有一些記憶會觸動我的淚腺,讓我在淚眼迷濛中既酸楚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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