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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走底雅美文

底雅,據稱是象雄語。意爲好水。可信,亦可不信。

匆忙走底雅美文

公元2001年夏季。

早晨六時許,我睡得正酣的時候,駕駛員毆珠給我打來電話,叫我趕緊起牀,到他家吃早飯,縣長想早點走。

毆珠的這一句話,把本來就沒有睡醒的我搞得雲裏霧裏的,摸不着頭腦。

等我想問個明白的時候,他已經把電話掛斷了。當反應不算太遲鈍的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把手伸向牀邊寫字桌的當兒,猛然想起了頭天下午在縣委、縣政府大院門口,索巴多吉縣長跟我說過的話。

我趕緊爬起來,胡亂地漱口、洗臉,把洗漱用具、筆記本、香菸啥的裝進挎包裏背上,拎起睡袋,急匆匆地奔毆珠家而去。

我向毆珠和他妻子寒暄着,剛在他們家廚房落座,還沒來得及跟毆珠說更多的話,索巴多吉縣長就走了進來。

那麼早的吃啥飯呢?我一點食慾也沒有。

我趁索巴多吉縣長和毆珠吃糌粑和我們*家愛吃的肉丁的工夫,喝起茶,燒了幾根香菸。

“縣長,我們真的要去底雅鄉嗎?”

“要去。昨天我不是給你說好了嘛。怎麼啦?”

“我還以爲你是在逗我呢。”

“哈哈哈……,”縣長轉對毆珠說,“昨天我跟班丹縣長(副縣長)說的時候,比較隨意,確實有點兒像是在開玩笑。別說是他,薩艮(縣政府辦主任多吉)也不大相信。”

我們離開毆珠家的時候大概是七點過一點兒。離天亮尚有一段時間。

車子開到滿是細軟灰土的縣城主道,正慢慢向南移動時,要跟我們下鄉的多吉主任哼哼着民間小調朝車子走過來。

等我們駛離縣城,正式啓程後,車上頓時沸騰了起來。一來,離開獅泉河鎮,到札達縣赴任已經有些年頭的索巴多吉還不曾到過底雅。作爲縣裏的二把手,這已然是圓他底雅之行的夢,何有不興奮之理?我更是到札達半年多時間,除了古格王國遺址(廢墟),哪兒也沒有去過。因此,我們倆都像臨近過新年的小孩一般暢暢然,激動不已。二來,索巴多吉重又聊起在毆珠家提起的話題,說他頭天下午跟我和多吉主任打招呼,通知我們倆要跟他一起下鄉時,話說得太隨意。而且繼續蒙我,直到早晨,也都沒有正式通知我。

他帶着解釋的口吻說,昨天下午,下鄉這事還沒有完全定下來,僅僅是他個人的意向。這主要是縣裏的其他領導不大同意。他們擔心這會兒正值雨季,路況差,加上要穿過河溝,翻越大山,生怕路上遭遇洪水、泥石流,稍微不留神,有可能造成車毀人亡的的事故,惡*事件。所以,去底雅的事是昨天晚上才確定下來的。不過昨晚最後敲定下來後,我正式通知了薩艮。我不能不通知他啊,因爲車子要加油,而縣裏的汽油又都在他手裏呀。

跟我坐在後座的多吉主任笑着連連點頭。

直到耗費近一小時的時間,車子終於走出曲裏拐彎的羊腸溝,駛向相對寬闊平坦的道路,車上笑聲不斷,我們的話題猶如山泉般涌流,使得熱鬧的氣氛仍無降溫的跡象。

走過香孜鄉沒多久,我發現右手邊離公路(破爛的土路)不遠處有一個向陽的村莊。我隨口一問,得知叫做熱嘎夏,正好是多吉主任的老家。那裏也有索巴多吉縣長的不少親戚。過了熱嘎夏往西北方向走了二十來分鐘的樣子,從公路邊幾頂帳篷走出一些人,把我們的車友好地攔截下來。

車子剛一停穩,索巴多吉縣長就忙着下車,朝攔我們的那撥人走去。在縣長把微笑撒向他們的同時,我們的腳步也移到了他的跟前。

我們跟着縣長席地而坐,坐成不太規則的一個圓形。一番寒暄過後,主人給我們端來了酥油茶、牛奶和酸奶,還拿來了糌粑。我喝了兩碗酥油茶。喝得出是用新鮮酥油打的,極香。接着我又喝了一大碗牛奶,吃了一小碗酸奶。啊,真香。這是我離開拉薩半年後第一次喝到的牛奶。他們幾個不愧是在牧區長大的,又是茶,又是牛奶,又是酸奶的,特別能戰鬥,似有不喝個夠,絕不撤離之勢。如果有人端一盤煮羊肉或者牛肉來,他們定然不會客氣。

索巴多吉和多吉主任把那幾位招待我們的人向我作了介紹。原來那裏是熱嘎夏村的夏季牧場,攔住我們的車子,叫我們下車,“強行”讓我們喝茶的都是熱嘎夏的村民。

汽車奔馳在草原上,我的心也隨之奔騰。走上一段難得的“好路”,多吉情不自禁地唱(豪情放歌)起了歌。這位大哥平時聲音有些沙啞,反倒語速又快,聽他說話我總感覺很累。可萬萬沒有想到,他的樂感特別好,表情豐富,感情充沛,聲音也異乎尋常的好聽,能給人以美感,好像他唱歌和說話用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聲音。他唱的歌多半是阿里和日喀則民歌。而這些民歌中又以我不曾聽過的酒歌居多。這讓我很納悶,他一個不愛喝酒的人,怎麼就那麼喜歡唱酒歌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汽車仍在荒野裏奔跑,索巴多吉和多吉聊着他們感興趣的事情,毆珠偶爾也插上一兩句話。由於他們三個都是阿里人,他們之間交談用的自然是阿里方言。因此,他們說的話,尤其是毆珠的話我多半聽不懂。巧的是我的肚子疼得難受,身子也在車上晃個不停,也就沒有心思聽他們聊。

作爲多吉的分管領導,平時我只知道他性格開朗,健談。但並不知道他如此活躍,且具有一定的才藝,能說會唱。口才不錯,唱得也好,而且說話很風趣,能給人以傾聽的愉悅感。唱起歌來更是善於見縫插針,不放過說話的間隙。從早晨出發以後,這一路上,不說即唱,不唱即說,他的嘴基本處於忙碌狀態,幾乎得不到什麼休息。

我蜷縮在座位一頭,雙手使勁摁住腹部,閉上眼睛,心想,要是能睡上一覺,興許會好受一點,感覺不到肚子有多痛。可是怎麼也甭想入睡。

多吉又唱開了。我的肚子伴着疼痛感,跟多吉的歌聲咕嘟咕嘟地哼唱起,反抗道路,“好難受啊!”我急切希望車子趕快停下來,甚至希望車子拋錨,發生點小故障。我好找個合適的地方,蹲一蹲,排一排,緩解一下腹部的疼痛和心裏的不適。然而,偏偏是你想得到什麼,什麼得不到。縣長他們幾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間或夾雜着多吉歡暢的歌聲,一派談笑風生的熱鬧景象。他們喝牛奶喝得比我多得多,怎麼就不需要排泄呢?難道他們長着犛牛的膀胱?我這腸胃真是沒良心。人家好心好意把牛奶、酸奶和酥油茶餵給它吃,它卻不領情。憋着吧,能忍多久是多久。疼點就疼點吧,只要不發展到動用手紙的程度,怎麼都好說。連這點疼痛都扛不住,還算是個大老爺們嗎?

車子拐進一條狹長的、滿布石頭的溝壑。溝裏沒有多少水,看得出這裏顯然沒有下多少雨。毆珠的車子一會兒沿溝裏河道行進;一會兒從此岸橫跨至彼岸;一會兒又踩着坑坑窪窪的溝邊沙石而行,沒完沒了地跳起狂烈、奔放的迪斯科。

我的肚子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下來,讓我迎接、擁抱寶貴的睡意的時候,毆珠一個剎車,把車子停在了嘎貢堅河一塊長着稀稀疏疏的青草的沙地上。談天說地間,我終於可以在既不影響駕駛員正常行駛,也不給同車人增添麻煩的情況下解決討厭的問題。

“來,坐。”索巴多吉他們三個人都招呼我坐下小憩。

我“哎”了一聲,隨地而坐。

“餓壞了吧?”他們關切地問我,並指着攤在地上的餅子和肉,督促我趕快吃。

爲不影響他們的食慾,在打尖那會兒我沒有提起鬧肚子的事兒。

我聽他們說,夏天開車走這條溝非常危險。洪水說來就來,猝不及防。有一年,解放軍運送糧食等物資的大卡車打這條溝裏開過去。車子走着走着,突然下起暴雨。不一會兒山洪暴發,把他們連車帶人全捲進水裏,車子還在水裏漂着,像是有人在用汽車漂流。這溝曾經吞噬過很多條人命。

高原荒野裏的野餐本來就別有風味,充滿詩意。何況經過大半天的劇烈顛簸,這頓野餐我吃得格外香,別有情調。儘管我正鬧着肚子。

吃完,迅速收拾,上路。

路上我把鬧肚子的事兒說了說。他們不假思索地告訴我說,拉薩人平時根本喝不到純粹的牛奶。一喝就鬧肚子。你有幾年沒有喝到牛奶?我說,很多年了。他們說,還是我們牧民孩子的身體好啊。我認了。他們又問我,是不是吃過酸奶以後又喝了茶。我沒有理由不說實話。我喝了好幾碗。那茶才叫個香啊。他們笑一笑,說,吃了酸奶,等於給吃進去、喝進去的熱食物蓋上蓋子了。至少在半個小時以內不能再喝熱的。不過腸胃好,就沒有什麼問題。看樣子你的腸胃不好。是的,我的腸胃確實很不怎麼的。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還是在蒙我。反正我對他們說的話沒有持懷疑態度。理由十分簡單,他們三個都是地道的牧民出身的。

及至晚上七點左右,我們的車子纔到達位於山腰的曲松(曲木底)鄉。一下車,我就鑽進青稞地裏減輕肚子負擔去了。等我完事,朝我們的車子方向走過去時,一個看上去年紀比我大一些的人把我迎進鄉長的宿舍。縣長、縣政府辦主任和駕駛員已經喝起了茶。我喝了一碗茶,向鄉長打聽鄉衛生所。醫生不在,拿不到藥。鄉長把我交給了鄉幹部普次。普次把我帶到他的宿舍,找了找治拉肚子的藥。他只找到了一板阿莫西林。我在他那兒喝着茶,待二三十分鐘。他跟我談了談有關他自己的事情。他希望組織上把他調整到香孜鄉或者離那鄉不太遠的託林鎮。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對妻子和孩子有所照顧。說話間,普次的愛人揹着個小孩從外面回來了。透過一顰一笑及言談舉止,我看得出他妻子是個賢淑、能幹的典型傳統女性。後來我聽好幾個人說,她的確是個美麗、賢良的女子。只可惜她沒能走出草原,走出農田,走出土林。

回到鄉長宿舍時,縣長他們一屋子人聊得正在興頭上。

縣長得知我沒有搞到藥,就讓毆珠從車上取來一瓶白酒,說,找啥藥,喝兩口白酒,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我接過縣長遞過來的滿滿一玻璃杯晶亮、柔和、醇香的酒,一口喝下半杯,“哈”地呼出一口氣,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聽他們聊天。

吃過鄉長和其他鄉幹部七手八腳地整出來的“米艮阿木角(老人耳朵)”,縣長把我的.酒杯斟滿,他自己也喝了起來。其他平時喝點酒的鄉幹部好像沒有喝白酒。我實在想不起當時縣長讓我喝的是什麼酒。可我一回想起這事兒,就感覺嘴裏至今仍舊留有一股清香綿甜的味,甚而讓我流口水。

當晚,我們在曲松鄉住了下來。

雖然鄉政府在山半腰,那裏海拔比縣城高,但不知是跑了一整天,跑累的緣故,還是酒精起了作用,我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已是太陽升空之時。

我們的車子行進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向我們此行終極目的地底雅鄉進發。

羣山逶迤,風光旖旎。長期蜇居城市水泥森林的我,頓覺心曠神怡。

當車子翻過幾座大大小小的山,像一隻甲殼蟲迂迴於離底雅鄉最近的馬陽拉山,即我們翻越的最後一座山的時候,透過半開着的車窗,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氣隨着陣陣清風撲鼻而來,那馨香的氣息滴進心裏,給人以清爽的感覺。是微醺,還是迷醉?着實妙不可言。

我將頭伸出窗外,極力尋找散發芬芳的植物。經問詢,我才知道那是我在札達以外的地方不曾見過的一種植物。*語叫做“塞瓦”。我認定它是薔薇科植物,便索性稱其爲野薔薇。但是出於故事或人物需要,我在一些以札達爲背景(情境設定在札達)的小說中卻把它說成是野玫瑰。

從曲松鄉到底雅鄉之間山勢險峻,道路窄仄。毆珠憑藉着他過人的駕駛技術和膽大心細的心理素質,讓車子安全地走過山樑上的每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彎道,駛向山下的谷地。繼上個世紀1980年代領教昌都境內危險路段及黑昌公路索縣至昌都縣段山路,又走過洛扎拉康至邊壩路的我,雖也有些緊張,甚或害怕,可總也忘不了觀賞路邊一叢又一叢欣然綻放青春笑容的野薔薇。

當車子行至馬陽拉山半腰時,我們遠遠地看到樹木掩映的馬陽村和農田。走近點時,發現馬陽小組一羣人站在路邊朝我們看,並不時向我們招手。到了山腳下,車子習慣性地加快速度,很快到了離村口數米遠的路邊。路兩邊和村子周圍生長着楊樹、柳樹和杏樹。我一路欣賞的野薔薇隨處可見,芳香四溢。

提着茶酒跑到路邊迎候我們的羣衆多爲女性。她們拿着已經點燃的薰香、裝滿青稞的盤子、盛着酥油茶的茶壺和灌有*白酒的器皿,在等候我們的到來。

我年輕時是個下鄉幹部,踏遍西*的山山水水,接觸過不計其數的農牧民,得到過他們的熱烈歡迎和熱情接待。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真誠、熱忱、淳樸的羣衆。後來,在札達走過其它一些鄉村,特別是在薩讓鄉蹲點數月後,方纔瞭解到這種歡迎儀式純屬老百姓自發自願行爲,而非鄉(鎮)村領導有意安排之舉,不帶任何組織色彩。而這種做法自很久以前(難以具體追溯至某年某月某日)延續至今,已然成爲一種傳統。我管這一傳統叫做札達式的禮節。

離開這個村莊,我們很快就到了位於著名的象泉河在中國境內流量最集中、最大,也是最後的流域之底雅鄉。我們一行人直奔鄉長米瑪次仁家而去。事先並未得到任何消息的米瑪次仁一臉驚詫,對於我們的到來,他茫然不知所措。一陣寒暄過後,他纔像是回過神來,把我們迎進家門,跟他愛人一起張羅起吃的喝的,又是打茶,又是拿啤酒和*白酒的,忙活了一陣子。

我到外面的水管邊洗頭。米瑪次仁跟了過來。他說,“您很面熟,一時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我也覺得我在哪兒見過他。他想了想,問我以前是不是在自治區黨委辦公廳工作。我說是。他的話觸動了我的某根腦神經,使得我猛然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他曾到區黨辦機要局參加過培訓的事兒,並記起了他的名字。當時他和跟他一起參加培訓的阿里地委機要室的同志就住在我家西面一排舊平房。

吃過中午飯,米瑪次仁鄉長陪同索巴多吉縣長一行到外面轉了轉。米瑪次仁抓緊時間,接着之前的話題,邊走邊向縣長和我彙報還沒有彙報完的工作。縣長非常關心底雅鄉的用電問題。在他的提議下,我們到象泉河邊走了走。也許是正值汛期之故,我發現從鄉政府南面流向國外的象泉河水流湍急,氣勢磅礴,遠遠就能聽到轟隆隆如洪峯卷地般的聲響。只可惜落差太小,在此修建電站,其難度之大,非水利專業出身之人亦可想像。

我們沿河岸向西走了一段。記不清是誰告訴我的,沿象泉河往西直線十五公里處是邊界線。我傻兮兮地問,十五公里之外就是印度嗎?他笑笑,說,是印度與巴基斯坦爭議地區。我說,那原本是中國領土,我想去看看。得到的回答是橋被河水沖垮,路不通。

在返回的路上,我看到一棵棵杏樹掛滿果實;在石頭圍牆或隨便什麼地方,生長着很多形狀和顏色跟西瓜一模一樣、大小跟拇指差不多的野瓜。我隨手摘一棵,掰開一看,裏面的瓤也跟西瓜沒有絲毫區別,只是還不太熟。我聽他們說,這就是西瓜。他們發現我愕然看着他們,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就補上一句:不過要加一個“野”字。後來,我在薩讓開展活動時,經常採這個野西瓜吃。口感、味道跟通常吃的西瓜有所不同——不怎麼好吃。

我們走進什布奇村轉了轉。走完村,去串戶。統共走訪五六家羣衆家庭,其中到了一位老嫗家。經介紹,她是孤寡之人。我猜測起這位老婆婆的年紀。依她傴僂的腰身、清瘦而皺紋縱橫的面容和霜染的頭髮,我估摸着她已是七旬之人。縣長坐在破爛不堪的坐榻上。我和多吉、米瑪次仁就在縣長左右兩邊落座。那位老婆婆雙膝着地,屁股落在小腿上,身子略微向一側傾斜着,坐在縣長正對面,坐得離縣長很近,估計她和縣長相互間能夠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老婆婆開起機關槍,嘰哩咕嚕地向縣長講她要講的話,足足持續了三十多分鐘。要不是天色已晚,我們還要回到鄉長家吃晚飯,老婆婆大有講幾天幾夜的勁頭。到頭來,我連一句也沒有聽懂。好在有多吉主任和米瑪次仁翻譯,總算多半都聽懂了。

臨別時,縣長冷不丁地抖出身上的所有錢,塞給了老婆婆。我也趕緊把手伸進衣兜,準備“表示表示”,索巴縣長趕緊阻攔。但我還是執意給老婆婆留了一百元人民幣。

晚上,米瑪次仁把我們帶到鄉政府會議室。

當我們走進會議室時,二十多個底雅年輕男女村民早已在那兒等候。他們按當地習俗,排着隊,一個一個地用托盤端來斟滿*白酒的酒杯,每盤三杯酒,用*、漢兩種語言,唱着或本地、或札達、或後*酒歌抑或當代創作歌曲,從索巴多吉開始,挨個給我們敬酒。

等到所有人都給我們敬過一次酒後,便拉開“聯歡會”的序幕,正式進入了狂歡的狀態。我們暢飲着美酒佳釀,且歌且舞,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好一片熱烈歡快的景象。我這個因種種原因,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期起,開始學會貪杯的人,在米瑪次仁鄉長家喝過不少啤酒,已經有些微醺的狀態下,一杯接一杯地接受村民敬的酒,可謂“來者不拒”,盡情觀賞並多次加入古老宣舞的表演行列,學着跳將起來。

當我從甜美的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太陽爬上東方山巔之時。我想了想頭天晚上的情景,壓根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喝倒在牀上的。但清楚地記得我喝了不少酒,跳了很多宣舞、交誼舞、迪斯科和類似鍋莊的舞,特別是記得索巴多吉跳舞的樣子。他跳宣舞,舞姿優美、標準,且很有力度,雙腳落地的聲音有如石夯砸地。

起牀後,索巴多吉讓我搭乘札達縣建材公司總經理的車回縣城。理由是他要帶多吉到他不曾到過的楚魯鬆傑村。該村不通公路,只能騎馬或步行,而且盡是很危險、很難走的山路。他怕我騎不了馬。我跟他作了強有力的辯解,表明我要跟他一塊到楚魯鬆傑的充足理由。但無濟於事。他根本不聽。加上多吉也從中“作梗”,阻止我與他們同行。換句話說,他們兩個老大哥“狠心”地讓我心存遺憾了。

不帶我就不帶我,以後會有機會。我心裏這麼想着,把嶄新的連一次也沒有用過的睡袋留給索巴多吉,有些不情願地坐縣建材公司老闆的車,灰溜溜地踏上返回縣城的路程。

車子行至馬陽山半腰的時候,有人從山下溝谷放牧點一頂帳篷門口朝我們招手,拼命喊話。起先我們以爲是有人要搭車。沒成想那個人手裏端着什麼東西快速向山上爬了上來。老闆讓駕駛員把車停下來。沒等多長時間,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人,爬到公路上,把他端着的一口平鍋(*族人所稱漢陽鍋)放在車旁地上,揭開鍋蓋,用勺子舀起酸奶,盛到碗裏叫我們吃。不知是什麼原因,老闆和駕駛員一口也沒吃。我卻吃了一大碗。那位牧民還給我的保溫瓶盛上,讓我在路上吃。我拿錢給他,他笑笑,使勁擺手。我又趕緊給他遞煙。他說他不吸菸。

車子徐徐駛離馬陽山。當我在把腦袋伸出窗外向他揮別的瞬間,他把他那一副憨態可掬的形像刻印在了我的心頭。

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底雅,已經過去十六年了。現在想起來,恍然夢遊。我匆匆而去,匆匆而回,除了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留下一串其實在縣政府的檔案、材料裏能找得到的數據,什麼具體事情也沒有做成。不過我收穫了從縣城到底雅沿途百姓真誠、厚道和熱情。這是我在札達以外的地方所沒有感受到的寶貴情感財富。因此,直到現在,不論我身處何方,我的心仍在札達,札達總是縈繞在我心頭。

標籤:匆忙 走底 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