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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

《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細膩生動地描寫了作者對農田勞動生活的體驗,風格清淡而又不失典雅,洋溢着詩人心情的愉快和對歸隱的自豪。

《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 但使願無違。

《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註釋

1、南山:指廬山。

2、稀: 稀少。

3、興: 起身,起牀。荒穢:指野草之類。形容詞作名詞。穢:骯髒。這裏指田中雜草。

4、帶:一作“戴”,披。荷(hè)鋤:扛着鋤頭。荷,扛着。

5、狹: 狹窄。草木長:草木叢生。

6、夕露:傍晚的露水。沾:打溼。

7、足:值得。

8、“但使”句: 只要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就行了。但,只。違,違背。

《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賞析

初看,此詩平淡無奇,淡到幾乎看不見詩,但卻得到人們的欣賞並廣爲傳誦,原因何在?主要就在於,陶淵明的視角是詩人的,不是普通農夫的,他所表達的是隻有詩人耕作纔會產生的感受,不同於田者自歌。他看似平淡的語言中蘊含着樸厚悠遠的詩的神韻,在平平常常的敘說中,寫出了一個寧靜而豐足的精神世界。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我們不妨從他對農耕的態度講起。

詩作開頭兩句說:“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開篇十分自然樸素,詩人在南山下種了一些豆子,豆田的情況是草很茂盛,豆苗卻稀稀疏疏的。面對這種情況,詩人是什麼態度呢?地地道道農夫的態度,很可能是要焦慮的,或者乾脆放棄了,而詩人卻欣然接受。豆田如此荒蕪,他還要精心侍弄。“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一大早就起來去清除雜草,直到月亮出現在天空才扛着鋤頭回去。爲了這長得稀疏的豆子,詩人還要在草木叢生的狹窄小道上行走,以致晚間的露水打溼了衣裳。讀到這裏,人們不禁會產生疑問,這麼做值得麼?詩人最後道出了種豆之意,原來豆子的豐茂與否,並不是他特別掛心的,衣服被沾溼更是小事一樁,他在意的是另一件對於他整個的生命都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但使願無違”,只要不違背自己的意願。他的意願究竟是什?這首詩沒有說,我們可以從詩人其他的詩作中看出來。

《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其二)雲:“雖未量歲功,即事多所欣。”“長吟掩柴門,聊爲隴畝民。”雖然一年過去到底種了多少地,收穫有幾多,詩人從不曾考慮;可是在農事耕作裏遇到的事情大多讓他心神舒暢。因而,他吟詠不輟,虛掩柴門,甘心做個耕作於隴畝之間的百姓。依循同一思路,豆子多少,詩人並不計較,關鍵在於他能在農事中得到樂趣,覺得做個農夫挺不錯。《西田獲早稻》一詩在備述農家事之後,亦云:“但願常如此,躬耕非所嘆。”可見,詩人的意願就是能在田園安居,過着自食其力的'耕種生活。

早起晚歸去耕種,詩人也認爲是苦差事,他之所以不說它苦,是因爲怕辜負了自己的心志。而且,儘管耕作讓人四體疲勞,可沒有外界特別的憂患干擾,人的心靈能夠得到安寧。他說:“不言春作苦,常恐負所懷。”(《丙辰歲八月中於下巽田舍獲》其一)“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幹。” (《西田獲早稻》)在《歸園田居》(其三)這首詩裏,詩人就不僅不言春作苦,而且還寫了他在種豆一事中得到的淡淡的欣悅。

文人士大夫對於耕作,還有兩例可以與陶淵明相對照,從中更可以看出陶的個性特點。漢代司馬遷的外孫楊惲,曾作有歌詩,也言及種豆。陶詩首二句可能受到楊的啓發,也可能根本未受楊的影響,二人所言之事類似,只是偶合而已。不管真實的情形如何,我們都能夠看出他們對種豆所持的態度是有很大差別的。據《漢書·楊惲傳》載,楊惲被廢爲庶人之後,“家居治產業,起室宅,以財自娛。”他過着以財自娛的生活,看起來沒有親自參加耕作的可能性更大些。但他在《報孫會宗書》中卻說:“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知何者爲是。楊自雲酒後耳熱,仰天拊缶歌呼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爲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他也在南山種豆,但卻聽之任之,根本不加整治,由它自生自落。因爲他認爲,人生應當及時行樂,想富貴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由此看來,楊惲即使真的自己耕田,也只是用以發泄悲憤而沉淪的情感罷了,與陶淵明耕種以求食的樸素目的,在耕種中得到精神愉悅的態度截然不同。

陶詩中談及“理荒穢”,這讓人聯想起另一位偉大的詩人屈原。從屈原的詩作中,我們看不到種豆的事情,不過他有對種植的表述。《離騷》雲:“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衆芳之蕪穢。”屈原自雲栽種了百畝香草,並對這些香草寄與了厚望,希望它們長得枝葉峻茂。如果香草枯萎斷絕,他不會爲之悲傷,可是香草卻變得蕪雜污穢,改變了自然的芬芳高潔品質,這讓詩人哀嘆不已。屈原可能真的種植過香草,但詩中並非重在寫植草種花,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賦予此事以象徵意義,指的是詩人曾培植教育過一些弟子,可是,他們卻和政治上的反動者同流合污,失去本來的貞正品格,使詩人深感痛心。

與楊惲和屈原相比,陶淵明既不像楊惲那樣對南山之豆不聞不問,也不像屈原那樣有所寄託,他對農耕之事抱着客觀而且坦然的態度,不管豆苗繁茂與否,他都盡心盡力地除草整治,而他整治荒穢的目的,也不是爲了求得怎樣的豐收,他以平和的心態面對種植豆苗,別是一種順任物之自然,順任人之自然的態度。他在種豆除草這樣極平常的事情中,發現了樂趣,實現了自我,得到了心靈的寧靜,看似平淡的語句因此飽含醇厚的詩意。

這首詩在藝術表現上也有卓越之處。與詩人自己其他的作品比較,就能夠略知一二。比如,同是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表述,《西田獲早稻》雲:“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此詩則雲:“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理荒穢”所說行動的指向性就比“肆微勤”具體多了,而且“帶月荷鋤歸”一句不僅有形象,還寫出優美溫馨的意境,詩中有畫,真切生動。有此警句,全詩生輝。詩人是“帶月”而歸,而不是月照而歸,這樣的措辭,就突出了人的主體性,流露出人物的風神,流露出人物對周遭景物的喜愛,雖然這欣喜是那樣的淡,讓人幾乎不能覺察。富於形象性,篇有佳句,也是這首詩受人喜愛的一個原因。

詩的語言平淡古樸,具有漢魏風格,不避重複就是一證。豆,草,沾衣等字樣在短短的四十個字的小詩裏,都重複出現,作者並不選擇其他的語詞來代替,這在近體詩中是很少見的。然而這些語詞的重複並沒有給人累贅之感,反而讓人覺得親切樸實,彷彿詩原本就在作者胸中,是自己流出來的一樣。他信口而吟,卻自有旁人不能及的一片曠遠散談,天然渾成,真是令人企慕。

就結構而言,不斷的轉折是本詩特色。豆苗稀就不要種了吧,可詩人還津津有味地早起晚歸去整治。言及歸來,似乎已經無話可說,詩人轉而言說道上草木長,晚露打溼衣裳。沾溼了衣裳大概要抱怨了吧,他又說不足惜,只要不違背心志就行。就在這不斷的轉折中,詩人完成了一幅他心靈的風景畫。轉折雖多,卻毫不費力,沒有刻意爲之的痕跡,如果不是性情本來就平和,如果不是語言的功力深厚,是不可能達到這一境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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