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鋤李銳閱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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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銳

拄着鋤把出村的時候又有人問:“六安爺,又去百畝園呀?”

倒拿着鋤頭的六安爺平靜地笑笑:“是哩。”

“咳呀。六安爺,後晌天氣這麼熱,眼睛又不方便,快回家歇歇吧六安爺!”

六安爺還是平靜地笑笑:“我不是鋤地,我是過癮。”

“咳呀,鋤了地,受了累,又沒有收成,你是圖啥呀六安爺?”

六安爺已經不清這樣的回答重複過多少次了,他還是不緊不慢地笑笑:“我不是鋤地,我是過癮。”

斜射的陽光晃晃地照在六安爺的臉上,漸漸失明的眼睛,給他帶來一種說不出的靜穆,六安爺看不清人們的臉色,可他聽得清人們的腔調,但是六安爺不想改變自己的主意,照樣拄着鋤把當柺棍,從從容容地走過。

百畝園就在河對面,一擡眼就能看見。一座三孔石橋跨過亂流河,把百畝園和村子連在一起,這整整一百二十畝平坦肥沃的河灘地,是亂流河一百多裏河谷當中最大最肥的一塊地。西灣村人不知道在這塊地上耕種了幾千年幾百代了,幾千年幾百代裏,西灣村人不知把幾千斤幾萬斤的汗水撒在百畝園,也不知從百畝園的土地上收穫了幾百萬幾千萬斤的糧食,更不知這幾百萬幾千萬的糧食養活了世世代代多少人。但是,從今年起百畝園再也不會收穫莊稼了,煤炭公司看中了百畝園,要在這塊地上建一個焦炭廠。兩年裏反覆地談判,煤炭公司一直把土地收購價壓在每畝五千元,爲了表示絕不接受的決心,今年下種的季節,西灣村人堅決地把莊稼照樣種了下去,煤炭公司終於妥協了,每畝地一萬五千塊,這場驚心動魄的談判像傳奇一樣在亂流河兩岸到處被人傳頌。一萬五千塊,簡直就是一個讓人頭暈的天價。按照最好的年景,現在一畝地一年也就能收入一百多塊錢。想一想就讓人頭暈,你得受一百多年的辛苦,留一百多年的汗,才能在一畝地裏刨出來一萬五千塊錢吶!勝利的喜悅中,沒有人再去百畝園了,因爲合同一簽,錢一拿,推土機馬上就要開進來了。

可是,不知不覺中,那些被人遺忘了的種子,還是和千百年來一樣破土而出了。每天早上嫩綠的葉子上都會有珍珠一樣的露水,在晨風中把陽光變幻得五彩繽紛。這些種子們不知道,永遠不會再有人來伺候它們,收穫它們了。從此往後,百畝園裏將是爐火熊熊,濃煙滾滾的另一番景象。

六安爺捨不得那些種子,他掐着指頭計算着出苗的時間,到了該間苗鋤頭遍的'日子,六安爺就拄着鋤頭來到百畝園。一天三晌,一晌不落。

現在,勞累了一天的六安爺已經感覺到腰背的痠痛,滿是老繭的手也有些僵硬,他蹲下身子摸索着探

出一塊空地,然後坐在黃土上很享受地慢慢吸一支菸,等着僵硬了的筋骨舒緩下來。等到歇夠了,就再拄着鋤把站起來,青筋暴突的臂膀,把鋤頭一次又一次穩穩地探進搖擺的苗壠裏去,沒有人催,自己心裏也不急,六安爺只想一個人慢慢地鋤地,就好像一個人對着一壺老酒細斟慢飲。

終於,西山的陰影落進了河谷,被太陽曬了一天的六安爺,立刻感覺到了肩背上升起的一絲涼意,他緩緩地直起腰來,把捏鋤把的兩隻手一先一後舉到嘴前,輕輕地晬上幾點唾沫,而後,又深深地埋下腰,舉起了鋤頭,隨着臂膀有力的拉拽,鋒利的鋤刃悶在黃土裏咯嘣咯嘣地割斷了草根,間開了密集的幼苗,新鮮的黃土一股一股地翻起來。六安爺愜意地微笑着,雖然看不清,可是,耳朵裏的聲音,鼻子裏的氣味,河谷裏漸起的涼意,都讓他順心,都讓他舒服,銀亮的鋤板魚兒戲水一般地,在禾苗的綠波中上下翻飛。於是,鬆軟新鮮的黃土上留下兩行長長的跨距整齊的腳印,腳印的兩旁是株距均勻的玉茭和青豆的幼苗。六安爺種了一輩子莊稼,鋤了一輩子地,眼下這一次有些不一般,六安爺心裏知道,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鋤地了,最後一次給百畝園的莊稼鋤地了。

沉靜的暮色中,百畝園顯得寂寥、空曠,六安爺喜歡這天地間昏暗的時辰,眼睛裏邊和眼睛外邊的世界是一樣的,他知道自己在慢慢融入眼前這黑暗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