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啼聲聲總關情(網友來稿)

長沙市雅禮中學 徐昌才

說唐詩是一座百花園，那是因爲唐詩中有許多奼紫嫣紅、飄香四溢的奇葩；說唐詩是一座鳥語林，那是因爲唐詩中有許多輕飛曼舞，引吭高歌的山鳥；說唐詩是一曲交響樂，那是因爲唐詩中有許多聲情並茂、神采飛揚的天然歌手--黃鶯。我們需要帶上心靈的攝像機，穿越時空隧道，駐足詩山文海，沉心靜氣，凝神傾聽，那一聲聲空山鳥語，林梢鶯鳴，正向我們訴說着一個個心靈的故事。

黃鸝，又名黃鶯，身體黃色，體型玲瓏小巧，聲音婉轉動聽，常居林梢枝頭，是百鳥叢中擅長歌唱的小精靈。詩中有大量觸景生情，借鶯寄慨的詩篇，黃鶯被賦予了多姿多彩的感情韻味。王維的《積雨輞川莊作》有名句“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看吧，廣漠空濛、佈滿積水的平疇上，白鷺翩翩起飛，意態是那樣閒靜瀟灑；聽啊，遠近高低、蔚然深秀的密林中，黃鸝你唱我和，歌聲是那樣甜美快活。白鷺和黃鸝，一雪白一金黃，濃淡相宜；一飛行，一鳴囀，聲情並茂。自由自在的“飛鳴”折射出詩人晚年隱居山林的逍遙清閒情趣。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抒發詩人飽經離亂之後稍有安頓的欣慰之情。“黃四孃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第三句寫彩蝶蹁躚，流連不去，暗示繁花怒放，芬芳鮮妍；第四句寫黃鶯歌唱，輕軟甜潤，悅耳動聽，凸現詩人陶醉美景，驚喜不已之情。黃鶯的自由自在，縱情歌唱，給人以悅耳怡神，身臨其境之感。由此不難看出詩人徜佯花徑，聆聽鶯鳴的輕鬆愉悅之情。同是描寫黃鸝鳴唱，同是傳達詩人的無比歡快之情，杜甫還有一首有名的詩作《絕句四首》（其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上聯繪聲繪色，興到筆隨，喜慶之氣撲面而來。近處，春回大地，柳枝吐綠，黃鸝鳴唱，成雙成對，呈現一派生機活力。遠處，睛空萬里，一碧如洗，白鷺成行，殿翅高飛，可謂“便詩情到碧霄”。兩句詩連用“黃”、“翠”、“青”、“白”四色，對比鮮明，色調歡快。在此背景下寫黃鸝婉轉歌唱，白鷺自由飛翔，形神兼備，聲態並作，詩人的歡欣鼓舞之情宛然可睹。

黃鶯的啼鳴除了給人以平和幽靜或歡快明朗之感以外，還能傳達詩人或依依不捨，或哀傷愁慘，或荒涼落寞的別樣情懷。 戎 昱的《移家別湖上亭》抒寫對故居一草一木依戀難捨的深厚感情。“好是春風湖上亭，柳條藤蔓系離情。黃鶯久住渾相識，欲別頻啼四五聲。”春風駘蕩，景色宜人。楊柳依依，藤蔓招展，牽愁惹恨，不勝留巒。最有意思的是那湖畔亭邊柳樹枝頭的黃鶯，眼看主人要移家遠去，免不了深情款款，對老朋友頻頻啼鳴告別。分離在即，別情依依，鳴聲悠悠，靈犀相通，憂樂與共。這種物我交融，彼此兩忘的和諧是何等動人心絃，感人肺腑啊！杜甫的《別房太尉墓》抒發詩人痛悼亡友，心憂國事的情懷。“他鄉復行役，駐馬別狐墳。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雲。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唯見林花落，鶯啼送客聞。”最後兩句落筆詩人的見聞感受，讀之黯然神傷。詩人滿懷重重心事，告別亡友孤墳，只見林花紛紛飄落，只聞鶯啼聲聲送客。幽靜肅穆的氛圍頗能引發人們的聯想：林花飄落似珠淚紛紛，啼鶯送客似哀樂陣陣。此時此地，唯見此景，唯聞此聲，格外襯托出孤墳弔客的寂寥哀傷。杜甫的另一首詩《蜀相》同樣寫黃麗啼鳴，卻顯得空曠蒼涼，落寞悲傷。“蜀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詩人拜謁武侯，臨風結想，既仰慕武侯功高蓋世、德高望重，又感嘆武侯出師未捷、溘然長逝，百感紛呈，萬端交集！如此沉痛，如此紛繁，詩人哪裏還有心思去欣賞映階春草和隔葉黃鸝呢？換句話說，滿院春草叢生，碧綠閃亮，不關人事，映現寂寞之心難言；數聲嚦嚦黃鸝，婉轉動聽，無人欣賞，凸顯荒涼之境無限。萋萋碧草，嚦嚦黃鸝，有聲有色，不見詩人歡快興奮之情，反襯詩人蒼涼落寞之心，也折射出武侯時運不濟，功業未遂的無限悲涼。

此外，唐代詩作中也有許多託鶯言志，聞聲抒情的篇章，韋應物的《滁州西澗》寫詩人春遊西澗賞景和晚雨野渡所見，以情寓景，借景述意，抒發人生感慨。全詩是這樣寫的：“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在春光明媚的大千世界中，詩人獨愛自甘寂寞、默默無聞的澗邊幽草，而對深樹茂葉中的鳴聲誘人的黃鶯卻表示無意和不屑，置之陪襯，以相比照。幽草遠離塵囂，安貧守節，自成天地；黃鸝大鳴大放，居高媚時，得意洋洋。兩相比照，寓意顯然，凸現詩人淡泊明志，從俗傷心的情懷。武元衡的《春興》則以流鶯隱喻遊子思鄉之情。“楊柳陰陰細雨睛，殘花落盡見流鶯。春風一夜吹鄉夢，又逐春風到洛城。”三、四兩句想象春風吹夢，鄉思滿懷，夢逐春風，魂歸故里的情景，流露出飄泊遊子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的濃重鄉情。有了這種理解作基礎，就不難看出，一、二兩句寫暮春之景，實乃傳羈旅之愁。柳暗花殘，細雨濛濛，春風吹拂，落花滿地，於此背景之下，再見流鶯婉轉，那漂盪流轉的鳴叫豈不是很容易解動遊子羈泊異鄉的惆悵情懷嗎？黃鶯聲聲，悠悠不盡，恰似鄉思陣陣，心緒難寧啊！司馬札的《宮怨》同樣是寫黃鶯啼鳴，表達的卻是另一種人生愁苦。“柳色參差掩畫樓，曉鶯啼送滿宮愁。年年花落無人見，空逐春泉出御溝。”深宮大院之中，綠柳成蔭，閣樓如畫，旭日高升，流鶯宛囀，全是一派花紅柳綠的明媚春光，但失去自由，失去愛情的宮女，對此卻是別一種感受。清晨，柳蔭中傳來一聲聲鶯啼，反而引起了宮女們心中感傷身世的無窮愁緒，整個宮苑充滿了淒涼悲愁的氣氛。暮春之晨，柳色明媚，鶯啼宛囀，美色好景反襯宮女幽禁深苑，葬送青春的痛苦遭遇。

綜上所述，同爲黃鶯，可以在花紅柳綠中鳴叫，也可以在陰陰夏木中放歌；可以在深宮大苑中飛鳴，也可以在深林孤墳處悲啼。有的映現和平生活的詩情畫意，也有的傳送萬木逢春的生機活力；有的滿蓄依依惜別的款款深情，也有的見證門庭冷落的人世滄桑；有的流露詩人靜默自守的淡泊心志，也有的傾訴遊子漂泊輾轉的辛苦悲愁……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紅塵滾滾中的我們如果能夠保持一份平和，恪守一方寧靜，用心用神與那些古老的精靈默會交流，我們獲得的除了心靈的感動，還有一份真情至性的高雅、高貴，我相信。聽，唐詩中那些黃鶯又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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