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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與熱作文

人間的冷暖絕非易事。

冷與熱作文

隨着時代資訊的爆炸,人間正疲憊地散發着機械的熱量。

傳播媒介間呼之而來的感動,呼之即去的批判嘲諷。流水線製作的正能量,批量生產的街頭愛心,習慣性地點贊,輕巧地轉載,左不過再來點程序化的俏皮評語。幾張黑白的孩童笑臉,幾支恰到好處的蠟燭,獨獨地往上一湊,就足以閃爍在各種手機應用的啓動廣告裏,也許和“淘寶誠品”混在一起,也許和“新銳頭條王”堆在一起,也許……也許又和誰誰誰的“豔照門”重疊着放映。一切都顯得雜亂,而不兼人情。

你不曾發現用兩根手指傳遞這些“熱量”的過程,也恰恰是一個自我僵凍的過程。你在冷冰冰地資訊之間頻繁地消耗眼力,頻繁地展現感動,頻繁地向他人、向更多客戶端風靡如許資訊,幾個“贊”字在你眼裏顯得愈見生輝。你就像個淪入花柳風月之地的癮君子靠冰冷藥物維持着空虛的世界,直到精氣殆盡,心力枯竭。而真實的生活成了你獨守空閨的妻子,燭息酒寒,不知冷暖。

我們用無數的字節、虛擬的身份在社交網上頻頻展現的態度,那僅僅是對時代的一種說辭,而現實的“如何冷漠、如何熱忱”愈發顯得任重、道遠。

我對此的“失落髮現”起源於一樁家庭喪事。

某日,區域醫院給老祖母發出了病危通知,並急召親屬前去“待命”。父親扯了正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我,用穩熱的速度開車趕去。我好奇的望望他。他的神態裏呈現一種疲於人情的淡然,言語裏能透露的,也僅是尊重生命將逝的沉默。而我又極少親眼目睹人的生死,坐在一旁顯得……異常興奮,也不知爲何,我就是難以投入狀態地悲傷,難以程序化地悲傷。再加以父親多心地安慰,“祖祖(方言),這是安樂死,是喜事,白喜事”。我強摁下來的一絲傷感,便立馬消失殆盡。我保持一種科學怪人的心態,像是將要投入實驗,謹慎,而興奮……

我安靜地跟在父親身後,保持有禮的姿態、神情,推門、進房。

護士一瞬走過,毫無喜怒地帶過一句:“請家屬迅速決定要不要打激素,東西可不便宜。”生命激素通常是患者進太平間前的最後一項開支,但對於我所生活的這個社會主義中產階級家庭來說也是一項不菲的開支。且這東西幾乎只是用來維持一種“活死人”的生理狀態,作用期限又極短,甚至可短到……僅一小時。護士如往常瀟灑地帶了門出去,房間裏的氣氛則開始無名地積壓。畢竟每位親屬的意願都有相當的`差異,而祖母只是一個等待裁決的肉體,早已無力於人世。

母親打破了沉默,“先拿一瓶來吧,畢竟還輸得進去。”突然,一向關係不對付的小姨忿忿地甩門而去,空曠的走廊上充斥着她的罵聲,“神經病吧她,感情用的不是她的錢!”我知道這用的是祖母的餘蓄,可是……它將成爲遺產啊。遺產、遺產,逝者帶不走,那不就只有於活人揮霍了?

我突然意識到了病房裏的利益衝突,不覺心神一抖,眼睛開始敏銳的掃描房間裏的一切——姨夫在聯繫律師,手裏揮舞着一沓檔案;大伯在整理病例冊及費用相關;小弟在埋頭玩撲克;而表妹……揹着着我在擺弄着什麼,很難看清。我情緒莫名的慌張起來,中邪地盯着她的耳鬢,徑直向她走去。

我悄然地定在了她身後,看得無比清晰。她在給一個盒子拍照,十分有味擺出各種角度,盒子上印着:益生激素。我一瞬很疑惑,不過下一瞬,她便解決了我的疑惑,她將手機頁面迅速退到了新浪客戶端,點開了“上傳”……這一刻,我沒有了太多情緒,便搶了她的手機。當她擡頭驚愕時,手機已在窗臺外發出了落地的脆響。

她擡頭憤怒地嚎叫:“手機!賠!”

“做夢!我就要摔,我……”

“夠了!”

老爸的一聲怒喝,讓混亂擾攘的病房猛然凝固。他似乎用盡了一身的力氣在嘶吼,接着雙眼一垂,頹然嘆息道“在這個時候,你們還爭得起來?”

我看看那些靜止的身形,停滯的動作,大伯、大姨、表弟、表妹,他們殘害着熱忱、親情、尊重。我,而我,禮貌的站在這裏,砸着手機,侮辱着生靈將去之際。我以爲……我以爲我悲傷了應該有的悲傷,我憤怒了應該有的憤怒。我真是……“熱忱”夠了。與衆人之冷漠有何大異?呵,根本無異。

護士送來激素,又一次打破了沉默。她掀開厚厚的被角,愣了一下。我也敏感且神經質地朝她的方向望去。我看到……有一圈水印,環着祖母,環出一整個人形。

接着,護士迅速地發了聲:“輸不進去了,水腫了,我去叫人。”

所有人迅速圍攏,用法醫似的眼神仔細地端詳了一下表情安詳的祖母,然後,各自又拿出手機,聯繫後事,作鳥獸散。

薄薄的人情溫熱,在接踵而至的細細的電子鈴聲中打散。

也許,我真的十分依戀生物的體溫。

那……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怕冷嗎?怕熱嗎?我冷漠嗎?熱忱嗎?

周國平有一段文字,極樸實,是對人間與“自我”的流露。在《人生哲思錄》裏他這樣寫到:“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幸福或者不幸福,而是不論幸福與否都要保持做人的正直和尊嚴,最重要的不是在世人心目中什麼位置,和誰一起過日子,而是你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多數人的眼睛裏,我常常是個冷漠而尖刻,慣弄嘲諷,面色陰鬱的人。人與我相處,總是哽咽收場。而自己在內裏卻燒成火海,情感常常跳過言語的表達,化爲武力或物質的抒發。自然於我冷眼的人也比比皆是。但總有那麼幾個單純的人兒願意爲你供熱到最後。

因組員的遲到,作爲組長的我承擔了所有的懲罰——五圈長跑。五圈,對我的體質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在進醫院診斷前也不算個大數目。罰跑時間是傍晚時分,正值冬季四川起霧降溫的時段,冷空氣可是長跑的一顆硬釘子。我穿着輕便的進了操場,潮冷的空氣一個勁的往七竅裏鑽,我用力吸了幾口,想適應適應,卻反倒越發的刺激了鼻腔和呼吸道,異常難受。

那個膚色黑黑的體育委員站在一旁,緊緊地捏着兩支葡萄糖,生怕打滑、摔碎了。我知道那是給我拿的,心中突顯一絲不快:你就覺得我這麼弱嗎,五圈還用葡萄糖?無論她做什麼,在我眼裏總是有缺陷。她人好,心好,就是……不聰明,我不喜歡不聰明的人,我總是無比優待那些有“腦子”的人。何況……她一再打破我的友情規則,她用她單純的熱心腸去主動接觸我的朋友,感染他們。這對朋友圈子堡壘意識極強的我來說,完全是一種不能容忍的被動。

我對她更是如對大衆一同的冷漠,面前是冷眼相對,背後甚至是惡言相向。用我冷漠苛求的眼光諷刺着她。在這些眼睛的冷視下,她依然對我熱忱如初。

第三圈了,冷空氣時時都充刺在柔軟的肺部,隨着呼吸的節奏,一進一出,疼痛不已。每跑過那個“點”的身旁,她都用焦急、擔憂眼光目送我,卻又不敢喊停。她一直以來都十分尊重我的好勝心。這卻讓我感到更加疼痛,生理的疼痛總是勾連着意識的掙扎。那些熱忱的笑臉,那些瞳孔裏只有我的眼睛,那些被我傷刺後默默轉身一邊隱藏失落的身影,如粒子撞擊,扎亂腦波。我的愧疚總是在身體崩潰的情況下,開始肆虐,鞭打我的一切可恥又高傲的冷漠作爲。

第四圈、第五圈,我早已沒有能力感知身體的冷熱了,機械地圍着操場做循環運動,好勝又如何,此刻,我已經輸得神志不清了。我跑過一蓬樹蔭,大概是樹蔭,市區樓王的廣告射燈穿過樹的縫隙,冰冷的銀光落在我前面、後面、身旁,那是一種如同犯了深海恐懼症的錯覺,沒有浮魚的大海,冰藍冰藍的無底洞,只有你不斷地陷落……陷落……

我開始懷念人的味道,我想痛哭,呼吸已變爲無比短促的節奏。我真的覺得這是人間對我的作踐,它教你學會不可一世的冷漠,又送來那麼多溫暖的人兒,那麼多熱忱的誘惑。我想回到岸上,我不要死在這個鬼地方!我不屬於這個冰窟!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我想念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我想念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我想變得陽光、熱忱,我想給身邊所有的人帶去快樂,溫暖的快樂,我想撕碎束我爲奴的冰霜,我想逃出冰藍深海的窒息……窒息……窒息……

在天旋地轉的黑暗襲來之前,一雙熟悉、黝黑的雙臂急切地奔來。

我往後安心地一靠,溫熱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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